低俗小说 第十章

日居月诸，夏尽秋来。

空气里有桂子甜香，闹市中虽无霜色遍染的群山，花雕醉蟹、糖炒栗子倒是不缺，为此又重了两斤，此际心情却甚佳。

因为刚收到贞观上学期的成绩单。

我们这代父母曾深受应试教育荼毒，由此痛定思痛，很希望能给孩子一条远比自己更开阔自由的路。然而东亚父母又始终对学业有执念，因此永远处在纠结状态。

中年母亲的快乐与悲伤，有大半是娃的分数导致。在视爱情为信仰余者皆粪土的少女时代，绝对没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昔之明珠，今之鱼目。但鱼目有一个学霸儿子，妈妈群里便熠熠发光，远比拎个大牌包之类有排面。

周末一家人去吃个好馆子，远足，或是打打羽毛球，看场电影。

我十九岁时认识默之，二十多年朝朝暮暮，熟悉彼此所有的软弱，参与了彼此太多过往，我们都笃信会一起走到终点。曾经在黄山的寒冷清晨看日出，将来，也会在某处携手等待生命的日落。

曾依据巡行者名录遍翻史料，发现除了极少数人，譬如唐代女观李冶，为德宗下令以乱棒扑杀，死状惨烈，然而绝大部分皆一生安乐，得以善终。所以我纵然对被冥界控制常有疑惧，却也心怀对未来的憧憬，得过且过。

有时逛街或坐地铁时，常可见到游魂，他们并无戾气，只是无意识做着与生前同样的事，时候到了便会由三阴使领至冥河入口。

见过一个上班族，抱着公文包在路上反复打电话，卑微又热切，不厌其烦描绘着他从未见过的蓝图：“买这份保险，富足三代，到您儿子四十五岁时就能有......”，匆匆行人由他身体穿过，双方都感觉不到，都以为自己在为漫长琐碎的后半生努力经营。

魏巍寄来的辰砂品质上佳，我用来练习始终画不好的五雷符。废弃的符纸便折成幸运星，储于玻璃罐里，已满满一大瓶。

说起符箓之道，自己算得上天赋异禀，很多符文仿佛只是沉睡在脑子里，略作提点便得心应手。只有五雷符，至今未能一气呵成画就，往往中途就头痛欲裂笔若千斤。

也跟魏巍在微信中探讨过，此人微信名言简意赅，“冤种社畜”，可想而知日常生活里有多么夹起尾巴做人。

作为湘西赶尸一脉，符咒堪称家学。他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与因果，不宜急躁，话锋一转，却又讲五雷符具大神通，是养颜美容保命护身之物，不可不练。

虽从未谋面，不知为何对魏巍却比较信任，一是同为灵境巡行，二是感觉他嬉笑怒骂里常有机锋。只是碍于言行皆被三阴洞若观火，我也寻不到机会求证若干疑问。

阴阳两界，这台运转千万年的机器，以血肉为食，以欲念当诱饵。

讨薪的民工，抗拆的村民，不懈上访的百姓，有几个能求得心中公道。

含冤的鬼，未报的仇，来不及诉的悲苦，有几个能恩怨立偿。

人间与冥界，皆靠强权而非公理维持自己的体系，偶尔现青天而已。却迫我们接受：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停下笔来，发现每每练习五雷符，我心中便有无尽怒意。制怒，是我画五雷符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