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舞蹈症 / 豐島与志雄 》
你知道一種被稱為舞蹈症的疾病嗎?
什麼?是現今在新時代女性間開始盛行的特殊傳染病對吧——請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該疾病的學名為辛登南氏舞蹈症(Sydenhams chorea),別名為小舞蹈病(Chorea minor),通常發生在女性幼童身上的比例較高。
由於身體的隨意肌做出痙攣等多樣不隨意的動作,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就彷彿只是跳著有點奇怪的舞蹈而已。
像這樣不可控的行為,有間歇性的也有持續性的。
一般來說,患者自身雖然因沒有自覺而感受不太到痛苦,但直接影響到精神的例子舉不勝舉。比如無法靜下心來學習,更嚴重地,可能會被人當作傻瓜。
罹患小舞蹈病的病患在日本也時有出現。我曾接手過兩、三名這樣的病人。主要是因貧血、營養不良、心臟衰竭等導致反射性地誘發症狀的情況層出不窮,在治療的過程會比以往普通的手術更艱辛,時間也拉得更長,真是令人頭疼的患者呢。
話說回來,最近就有一位舞蹈症的患者來到了我的醫院。是位被母親帶來看病的七歲小女孩。
大約兩、三個月前,小女孩就開始頻繁地搖頭;手腳不斷地抖動;即使坐下了也會突然地站起身,舉動實在是很奇怪。
隨後情況愈演愈烈,這個時期的她就連用餐的時段都沒辦法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直到最後。更何況學業的複習和預習了。
始終古怪地搖晃身體;讓她稍微安分地坐著也做不到;動輒就站起身開始跳舞,小女孩的行為遲遲未有改善。
接下來,女孩的母親到學校打聽她在課堂上的表現,得到了就連學校老師也無計可施的評語。
雖然從外表來看,體態勻稱、氣色紅潤的孩子完全不像是生了病的樣子——實在別無他法的母親只好帶著孩子前來診療。
那正是舞蹈症啊,我下了結論。實際診斷之後,的確也是如此。在診察的期間,小女孩的隨意肌仍舊各種抖動不停。
可以說舞蹈症幾乎不會單獨發作,故此要找出病源是相當困難的事。即便透過了各式繁複的診察,那天依然一無所獲,僅僅開了些藥讓女孩帶回去服用罷了。
順便一提,這篇故事的問題其實不在孩子,而是在母親的身上。從初次見到這位打扮得體的時髦少婦時,我心裡就莫名湧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觸,但那些相關的記憶還處於沉睡中,暫時無法喚醒。
因工作性質,我時常會接觸到許多兒童患者及陪同的母親的組合。和涉及這群人的即視感不同,那是雖然遙遠卻又令人感到非常親近的關聯性,也就是私人之間的交情。所以,即便診察結束了,我仍掛記著這件事。
那位母親和女孩在隔了兩、三天後再度來訪。就算向她們說明了病名與其他注意事項,母親還是一臉愁雲慘霧,安心不下來的表情。
之後經過了第三次的回診,我才徹底查明了病原——十二指腸鉤蟲的寄生。雖說前者是病原,但長久以來的營養不良、神經性疾患的發作,以及其他種種因素重疊之下,才進而招致了舞蹈症的產生。
於是我將前因後果告知了那位母親:想讓舞蹈症患者的症狀得到改善的話,入院後進行十二指腸鉤蟲的驅除是最理想的方案……
在了解有治療的方法後,那位母親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那一刻,愚鈍如我才發現,她左上方的兩顆門齒是假牙,下唇左方有細小的褶皺——那其實是傷疤。
我終於曉得熟悉感從何而來了。我不自覺地盯著那位母親的臉,對其展露出微笑。她對我回以莫名其妙的目光。
故事要從十四、十五年前說起。
當時我還是醫學生的時候,曾經去過伊勢的深山。
地處偏僻的深山小鎮裡,有一位當醫生的遠房親戚,隨著在奈良一帶行醫,就來到了這個小鎮。沉浸於山間寂靜氛圍的四、五日中的某天,發生了出人意料的事。
從小鎮跨越山峰二十町有餘的小村莊中,那位親戚向我發出了支援的請求。
因為全村最富有的老人,他的頤骨脫落了。不巧在那天,最關鍵的醫生染上了風邪,發著燒臥床不起。代診的醫生、送診的車輛,毋庸置疑都沒有。走二十町距離的山路去其他醫院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向那位醫生——雖然是我的遠親,派來的使者,婉轉地回拒道:「請東京年輕有為的醫學博士前往救援如何?」在聽聞我的建議後,「就不必勞煩博士了。」木訥的農民說。
事已至此,我只能動身前往深山,將治療顎骨脫落的方法一一傳述之後,在農民的引導下離開了村落。
雖然治療顎骨脫臼的動作看似沒什麼大不了,但其實背後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一個不小心,手指就有可能被患者咬斷。」由於有被醫學系老師警告的經驗,所以我在實際操作時不住地感到心驚膽戰。
之後,在考慮如何傳授復位技巧的間隔中,突然有個令我在意的點竄了出來,接著,我毫無餘裕地馬上對在場的男性農民進行詢問。
「假設你的顎骨脫臼了,你認為是從哪一邊脫落的?上顎還是下顎?」
「不曉得啊……到底是哪一邊哪?」男性陷入了思索。
說起來像是笑話,但實際上在當時,我真的認為掌握顎骨鬆脫的上下位置是至關重要的點。因為我僅有告知眾人復原下顎的方法。
人體的骨骼結構和解剖圖在我的腦內逐漸展開。
稍微梳理明白後,我控制不住地笑出了聲。一旁的農民愣在原地。
總之,作為年輕有為的醫學博士,我進了對面的患者家,把脫臼的顎骨給復位了。可稱得上是完美的技術呢。
老人完全地痊癒了,家裡人歡天喜地:拔開酒桶塞、屠宰肥雞、剝地瓜皮……準備各式滿漢全席。我也有幸入座共享佳餚。同席的,還有一名未染上鄉土氣的、貌美如花的十六、七歲的少女。
那名少女,依然維持十二、三歲的孩子才有的天真喧鬧著,她身穿用美麗諾羊毛織成的短版和服,獨自在家中跑來跑去。我被少女有趣的舉止所吸引,很快地就和她親近了起來,還將不可與外人道的心理活動:擔憂老人家鬆脫的顎骨到底是上方還是下方?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
少女對如此滑稽的想法感到不可置信。在我說明了上下顎骨本就是分開的,所以不存在從哪個脫落了哪個的問題後,她才嘻嘻笑出聲。
隨後少女不知盤算著什麼,跑向了裡側正在料理雞肉的父親身邊,逗弄般提問:爺爺鬆脫的顎骨是上方還是下方呢?
當下聽見她的話,我暗自喊不妙。
她的高亢的笑聲迴盪著,暫緩後又這麼叫著:「下顎脫臼啦!下顎脫臼啦!」
父親的咆哮聲如雷貫耳。似乎正瞪視著少女搗蛋的樣子。短暫的寂靜過後,一群人也跟著起鬨了起來。
我嚇了一大跳,而後匆匆地跑上前去觀察情況。定睛一看,少女正從挑高的走廊往連接浴室踏石方向的那個拐角,向前傾倒地掉了下去,口中慢慢地溢出鮮血。
含著滿嘴鮮血的她,極力地忍耐著哭泣的衝動。
那看起來是挺嚴重的碰撞,上排有兩顆門齒斷裂,下唇受到了撕裂傷。
當下剛好帶著外科器具的我,立即為少女做了應急處理。至此,已經不是適合享用大餐的時候了,我悄悄地溜出了那戶人家。
那名少女正是這位罹患舞蹈症的小女孩的母親。我想起了那段難以忘懷的過往,做夢似地端詳著她的面龐。
挽著不顯老氣的、新式的西式發髻,有著眉目秀麗的容貌的她,仍然殘留著從前的影子,露出了同樣甜美的微笑。
已為人母的少女對我回以莫名其妙的目光。
我唐突地向那位母親確認了她的故鄉,隨後娓娓道起往事。
「原來您就是當時的那位醫生!」她感慨地說著,接著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微微泛紅。宛如受到了感染,我的臉也開始紅得像蘋果。
聽完故事後的N醫學士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到不能自已。彷彿罹患了影響笑肌的舞蹈病一般。
—————完—————
※ 我是粉紅泡泡水,本文中文翻譯內容僅作為個人學習使用,如有錯誤歡迎交流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