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冷战”不会在中世纪发生

有些汉人把今天中国比作昭和日本，有些人（比如王陶陶，也比如很多美国人）觉得今天是新冷战前夜，觉得现在是什么中美俄欧围绕着乌克兰博弈，这些观点其实都是错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时代变了。因为国家与国家的博弈是古典时代和工业时代的产物，不是当代和中世纪的产物。当代和中世纪非常类似，都是本质去中心化的。一方面是各路ngo和势力分享“国家”也就是中央政府的权力，另一方面就是法制化和民主化的现代社会的中央政府权威被逐渐分解，逐渐失去力量。这种去国家化（本质上就是中央政府力量下降，各路民间力量不断分享权力）也不是什么现代社会的独特特点，只不过是中世纪的复刻罢了。

1，中世纪一个“国家”的中央政府对地方/民间势力缺乏实质控制力和影响力，地方/民间势力自身内部也是如此。今天美国的情况就是如此。任何所谓的“封堵中国”本质上都无法实现，因为和朝廷有密切利益关系的力量会反对封堵，即使对“美国”（实际上是美国中央政府）有利，也无法执行。现在去中心化的社会又缺乏胁迫他们执行的能力。

11世纪法国名义上“领土”包括现代法国的地盘+低地的一部分，但是法王的地盘实际上也就法兰西岛这首都附近，公爵们对自己的土地有很大自主权，但也不是完全脱离法王的独立政权。公爵自己和他们手下的领主关系也和法王之于他们的关系差不多。所以法国国王有时候会放弃一些自己的“领土”，既然这些土地属于“附庸”，放弃又如何呢？隔壁的神圣罗马帝国在扩张的时候经常败于波兰部落，还会割地。原因就是帝国扩张的是边疆的封臣，输了丢的也是他们的地盘，不是中央政府的。

这个趋势实际上说明当代和中世纪一样，不仅中央政府（即所谓“国家”）和民间/地方势力利益不一样，而且缺乏把民间力量绑在自己战车上，强迫他们为“国家利益”效死的能力。这就导致了“国家”这个概念越发无足轻重。

2，大国的干预难以改变当地局势，中世纪大国和文明的势力反而打不起仗，组织军事力量的成本太高，战争时间稍长都可能让自己破产，就算打赢了也无法维持统治。反倒是小势力和蛮族的成本低，能把大国耗死。

比如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就把这一点体现的淋漓尽致。美国可以迅速消灭伊拉克政府军，可以迅速消灭塔利班军队，然而要后续维持统治却做不到，任何脱离了美军保护的傀儡政府都会迅速倒台，美军每天要花掉几亿美元维持存在，既无法在当地收税，也无法改变当地人口构成，信仰，制度。甚至连扶持一个相对来说亲美的政府都无法做到。这是不是和中世纪情况很像呢？

中世纪的时候也是这样。女真人纵使暂时击败了蒙古高原的所有势力，也只能在蒙古高原上间接统治，并随时可能因为代理人翻车和自己武力下降失去干涉能力。而18世纪英国在亚洲建立殖民统治的时候则不然，印度在武力征服面前就是鱼肉，只要少量军火输入就能搅动局势，而且征服以后可以通过代理人顺利建立统治。古典时代的时候希腊征服者可以在印度—中亚建立政权，情况也是类似的。和今天截然相反。所以工业时代和古典时代的逻辑相似，中世纪和今天逻辑相似。

3，普遍出现了“以小驭大”（也就是小的，保守的，家族/宗教维系的势力因为组织力强，反而可以在组织力普遍消解的情况下击败和制衡大势力）。

俄罗斯这个情况非常明显，就拿普京举例子，他上台依赖高加索民兵的支持。俄罗斯一亿人口，拥有继承自苏联的武装力量，但是他们却不能团结一致，也不敢使用自己的武力。所以“团结”的，人数稀少的部族力量可以对俄罗斯政局发挥巨大的作用。这可能也和现代军队成本高，职业化，人数少有关。不容于古典和工业时代的数量为王，普遍动员。职业军人为王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血缘纽带的“原始野蛮”力量可以廉价动员出大量军人，成本还低于文明大国，反而有体制优势。后金是这样，中世纪的时候也是这样。诺曼人比拜占庭反而动员力更强，军人更多，成本还低。

所以在今天这个时代，讨论所谓“国家利益”并无什么特别意义。因为“国家”在中世纪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国家”本质上就是中央政府，它权力足够大，对社会控制力足够强，那么它就可以把自己意志力强加给全社会。在有些时代，武力和资源被中央政府垄断，他就能通过划分“势力范围”，制裁，输出军火，建立傀儡等办法控制大量土地。

但在有些时代，“国家“本身权力就被民间社会（包括不限于各路ngo，公司，教团）挑战，也没法垄断资源和武力。这个时候越大的国家反而组织成本越高，越难以维持，战斗力越低。国家自己装模作样划分“势力范围”起不到什么真正的意义，他们实际上难以改变和干涉当地的民间社会。好比乌克兰，无论谁取胜，谁都难以改变当地的人口结构，这就不能对当地产生真正的影响。本民族所属以外的地盘上“占领军”除了背上债务以外，什么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