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烏鴉一樣黑——讀《The End of Policing》

書名︰The End of Policing
作者︰Alex S. Vitale
出版︰Verso Books (New York, USA)
版次︰2017年10月
ISBN︰9781784782917

美國出版商Verso為回應近月民權運動關注警員濫用武力，曾經開放此書電子版讓公眾免費下載閱讀。那正好借他山之石，看看為人詬病的美國警政會為我們帶來甚麼反思。當Maria Cordero憑「警暴」再創事業高峰，成為林鄭月娥之外唯一受益人時，今時今日香港人普遍對警隊已有截然不同的認知。

現代警政發源於19世紀由資本家僱用的私人保安，用以協助資產階級打壓工人運動。古往今來警察都是維護政權和既得利益者的忠僕，香港警察的誓詞劈頭就是為政府效力，與《公務員事務規例》所講的政治中立完全沾不上邊；有媒體甚至將香港警隊的新口號「忠誠勇毅，心繫社會」（Serving Hong Kong With Honour, Duty and Loyalty），與德國納粹親䘙隊的格言「吾之榮譽即忠誠」（My honour is called loyalty）相提並論，引證警察儼如當權者麾下唯命是從的䘙隊。

由於警察本質就是這樣，作者由始至終沒指望警察能以另一種形象示人，以為警隊會透過內部改革提升其正當性亦只是緣木求魚。即使過往現代警政（包括香港警隊）著力發展以警民關係為軸心的社區警政（Community policing）策略，作者質疑箇中邏輯依舊強調警察在維護社會秩序的領導角色，並透過反覆強調社區面對的潛在威脅，延續平民警政軍事化（Militarization of civilian policing）的傾向，助長警政官僚（Police bureaucracy）在社區事務的影響力。

然而作者指出警察從來不是解決社區問題的好幫手，許多由警察擔當工作包括處理校園保安（美國設有校園警察）、露宿者、性工作者、濫用藥物人士以至黑社會問題，背後都有其社會因素。依靠警員不斷截查青年人以期解決童黨問題，倒不如增撥社會資源讓青年人能夠發揮所長和興趣更為務實；對毒品採取零容忍的政策，亦不及緩減損害（Harm reduction）方法對社區及當事人更為有益。

以往破窗理論（Broken window theory）主張防微杜漸的微觀警政策略，作者認為經已不合時宜。警政資源集中於管控基層和邊緣群組，除了會產生更多社會矛盾，亦欠缺對權貴階層同等程度的注視，往往忽略權貴以權謀私、商業欺詐、規避法律等貽害社會更深的行為。當警政日益傾斜，甚至以公眾或國家安全之名行打壓異見之實時，警隊在公眾眼中便喪失其正當性。吊詭的是，當警隊意識到自己深陷信任危機時，往往會通過修改規例或增購裝備給予前線警員更大「合法權力」使用武力。於是警民關係愈對立，警隊的武力就愈升級，社會由此墮進警民衝突的惡性循環。

在美國，警員執法時任意曲解法律條文、針對個別群組執法、欺壓露宿者和性工作者、濫用搜查權力、以「曱甴」或其他昆蟲貶稱幫派成員甚至涉及毒品交易皆時有聽聞。作者書中痛陳美國警政腐敗，其實美國警察與鄧炳強口中的「亞洲最優秀警隊」也是難兄難弟——天下烏鴉一樣黑，只是有些地方的烏鴉沒有天敵，於是猖獗得毀掉生態平衡。香港沒有民選的檢察官，也沒有強而有力的監察組織能夠將警員革走甚至告上法庭，更別說民選議會有重組警隊或削減警隊撥款的權力。

縱然嚴重暴力和罪案還是需要國家力量解決，但現時警政執拗於社區偶然的失序行為，或過度干預公民參與和表達自由，則顯然脫離自由主義者對於警政的合理期望。作者強調「社區問題社區解決」，關鍵在於要為社區充權和提供資源，讓社區自行梳理問題，政府再循政策層面協助解決。儘管建立一支公開、透明、問責的警隊難以一蹴即就，解散警隊亦非一勞永逸的選項。一直以來服膺新保守主義（Neo-conservatism）的現代警政，將罪行與失序視為個體道德墮落的結果，忽略社會因素以至政權本身也是問題之一，繼而合理化褫奪公權（Disenfranchisement）和嚴苛刑罰。此等手法與殖民統治者的高壓手腕可謂不謀而合。昔日白人奴役黑人的歷史深植美國警政文化陰霾不散，換在維多利亞港上空，亦有英國殖民統治的殘影，只是轉了另一主事人罷了。

因此重組或解散警隊也好，我們終究要面對解殖（去殖民化，Decolonization）的問題，也是警政的範式轉移。沒有人天生就是亡命之徒，好戰得甘願賭上前途或性命。作者在書中提到「年青人需要同情和照顧，而非脅迫和控制」（Young people need compassion and care, not coercion and control），可惜對食子文化甘之如飴的民族來說，這道理應該太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