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

她伸出手到紗帳外按掉鬧鐘，微打呵欠，緩慢的坐起身。花市都很早開門，所以夜幕仍在時就必須出門。路上，經過準備營業的早餐店，碰到老人帶狗散步，跟老人道聲早，摸摸搖著尾巴的狼犬，心情也微微的明亮起來。路燈仍亮著，走過一盞盞路燈，影子隨之變化。紅綠燈在眼前，尚未到交警指揮的時間，車不多，但都肆無忌憚。走過大街小巷，終於到了店門口。鐵捲門上被不知道誰上了造型噴漆，一朵紫玫瑰。

從側門進到店裡，換上工作用圍裙，外頭開始有些許聲響，花市準備要營業了。於是她將鐵捲門升起，並搬出寫著「販售意義」的小黑板到店門口，這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還未完全升起的鐵捲門，一晃而逝的是一朵藍玫瑰。她不確定，但這不妨礙開始接待客人。

沒有客人的零碎時間，她會預先設計好幾束可以直接販售的花束，紫曼陀羅、麝香玫瑰、白楊、美人蕉、晚香玉……等等。完成了，看著花束靜靜的欣賞。但這不對，這不夠。她將花束拆掉，並將每種花原原本本的重新擺在自己面前準備再組裝，冬櫻花、非洲菊、水仙、藍玫瑰、滿天星、常春藤、福壽草，再次成型。不一樣的花束，一樣的花，剪掉紅緞帶，綁上一個美麗的蝴蝶結，花束又完成了。

她靜靜的欣賞，表情越發出神，她直覺性的反感。還未真正反應過來，客人上門了，並相中她手中的花束。賣出去了，但她對那束花感到不滿意，「極度不滿意」。所以她試圖再次拆開一次，可沒有成功，一切都不在，手上的事物已然邁入下一階段，她不能再重來，她沒有得逞，這讓她感到抓狂「這怎麼可以？這不是這樣運作的。它不能這樣……它不能是這樣！」

於是妳伸手到紗帳外拍打鬧鐘，咒罵叫它閉嘴，打個呵欠，起身後換上一件碎花裙出門。花市都很早開門，所以夜幕若隱若現，或者夜幕開始躲著妳。路上，經過準備營業的服飾店，妳上門買了一件準備在工作時穿的圍裙，上白下紅，恍若一刀切。碰到老人帶著狼散步，跟老人道聲早，馴服搖著尾巴的狼，讓牠不再啃食老人，而是啃食自己。燈塔照著妳的前路，彷彿只專屬為妳服務，走過一盞盞燈塔，影子並不想動，但是它是影子。路口的藍紫燈，尚未到交警指揮的時間，人不多，但都肆無忌憚，妳化身最前方那位跨過路口。走在小牆大巷，終於到了店門口。鐵捲門上被不知道誰上了造型噴漆，一朵藍玫瑰。

從側門進入店裡，換上工作用圍裙，外頭沒有聲響，妳知道大家總是靜悄悄的，可憐。於是妳將鐵捲門升起，並搬出寫著「典當花兒」的小黑板到店門口，這時妳回頭看了一眼還未完全升起的鐵捲門，一晃而逝的是交叉的紫玫瑰，妳不在乎，只要不妨礙妳接待客人，但當下次紫玫瑰進貨時，妳一定會撕爛她們。踏入店裡，感覺到空氣瀰漫著一股沁人的花香，凝神看過去，沒有東西。「誰自作主張？」妳心想，轉頭，沒有東西。「這不可能。」妳終於意識到什麼。環顧店裡一圈，沒有任何一朵花，甚至連掉在地上的花瓣都沒有。「我到底在賣什麼？」妳脫下圍裙丟進垃圾桶，垃圾桶像被潑漆又像流血似的。不想理它，妳踏出店門去尋找花兒們。

穿梭在拿著花來花市典當的客人們，妳走過小橋大路，經過十字街口的紅綠燈，妳甚至不忘要走到待轉區跟著機車一起走，真是有原則。走過一排排發光的花，各式各樣的品種，但螢光顯然不足以讓影子變化，也不想照著妳的前路。「真暗，這樣我要怎麼找到花呢？這些沒用的花。」妳抱怨著，路過啃食著狗的老人，老人沒空與妳打招呼，妳也是。來到準備營業的回收店前，妳往裡頭看了一眼，沒有妳的花，收回眼光。想想也是，這裡怎麼會收精品呢？繼續向前走，妳走到家門口。「嘖，我跑得太遠了！」妳有些惱怒，只想著要找花卻下意識地走向不會有花的路線，甚至都到家了，真不像話，「如果不是她們不守規矩！」妳憤怒的想。

最終只能嘆口氣，轉身跑回花店，眼前是一片紫，紫色而抽象的世界，不知何來的黃光襯托出奇異的畫面。沿途不是紫就是黃，而店家的招牌與路燈都是霓虹色的，像在偽裝成花一般。穿越這樣的一切，按理說會更容易發現的、擁有繽紛色彩的那些花，卻一朵都沒出現。一路跑回花店前，妳找到花了。「我怎麼就忘了呢？」妳看著店面，它本身就是花苞，妳找到妳的花了。於是妳從側面撥開一朵花瓣進入，換上工作圍裙，準備開店，按下鐵捲門上升的開關，花苞開始綻放。

搬出寫著「品質優選，今日特價」的小黑板到店門口，妳回頭看了正在盛開的花。有些熟悉、有些既視感、有些生命力——有些討厭。妳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於是妳後退，但不夠，眼眸容不下這朵花，再次後退，不行，這朵花仍然超越妳的認知，妳繼續後退，一步不行就再一步、步步不行那就步步步，不斷的後退，一再的後退。佔據視野的花、有空隙的花、花、多邊形、圓、點。花終於在妳眼中變成了一個點，成為妳眼中無關緊要的小黑點，妳笑了。

「這會，看是誰要害怕了？」妳得意地想著，並從容不迫的慢慢前進，妳將征服這個點，或說這朵花。妳倒要看看，是什麼花，竟敢這麼放肆，在一位花店店員面前？隨著妳的前進，那如針尖的點開始放大，妳的眼神從得意、喜悅、藐視，逐漸到疑惑、驚訝、釋然。不是花，是折疊而帶著皺褶的紫薄紗。

這一刻她明白了，於是她伸出手到紗帳外按掉鬧鐘，微打呵欠，緩慢的坐起身，準備去花店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