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克的哲學：正派龐克

今天《龐克的哲學》內容分享篇來到了「正派龐克」（straight edge）這個議題上。

這是本書唯一我原本完全沒接觸過的主題，甚至連聽都沒聽過。即使我並非龐克專家，但也聽過不少過去半世紀多以來的西方龐克音樂，可我真不知道有 straight edge 這流派，孤陋寡聞好汗顏。

其實在前一章「環保議題」最後，O'Hara 就已經埋了正派龐克的梗：

正派龐克族並不那麼關心改變社會，他們比較關心終結個人的情迷。基於這個理由，他們不喝酒也不抽煙，有時候他們還拒絕咖啡因或糖。他們看待吃肉的態度，與喝酒是相同的，都是不必要、不健康且有害的。

這還挺一目了然所謂的「正派」。而本章一開始就提到了 "straight edge" 這詞的起源，來自於華盛頓地區硬蕊龐克團 Minor Threat 1981 年的一首歌，就叫〈Straight Edge〉：

I'm a person just like you  我就像你一樣，是個平凡人
But I've got better things to do  但是我有更好的事情做
Than sit around and smoke dope  不到處晃蕩、不嗑藥
'Cause I know that I can cope  因爲我知道我有本事
Laugh at the thought of eating ludes  我嘲笑吞白板的人
Laugh at the thought of sniffing glue  我看不起吸食強力膠的人
Always gonna keep in touch  他們總是戒不掉
Never want to use a crutch  卻從不懂得保護自己
I've got the straight edge!  我是正派龐克！

另外，我想上段文字中有一個重點，就是「個人的情迷」。爬了一下文，無怪乎有人說 Minor Threat 甚至可被視為 "emo" 樂派的源頭，因為 emo 就關心個人內在勝於外面世界。並且 Minor Threat 在 1983 年解散後反而造成華盛頓地區龐克音樂場景的質變，公認的 emo 祖師級樂團 Rites Of Spring 就是當時成團的，而他們和 Minor Threat 一樣也只維持了三年就拆夥，其中兩位團員跑去加入原 Minor Threat 主腦 Ian MacKaye 所成立的新團 Fugazi，後來成為硬蕊龐克名團並維持了十多年。

Ian MacKaye 設定的目標是：「控制事物，而不要讓它們控制你」，得到整個美國龐克社群的回應，最後擴散開來，影響力遠至歐洲。他說：「我要我的生命有所意義，有所目的；我不是只到這裡來玩玩的。」

Minor Threat 甚至並且把表演場所從依賴酒品銷售的俱樂部和酒吧，改租用消防會堂和退伍軍人聚會所。但所有事情走到底都會變質，正派龐克也不例外：

MacKaye 與他的樂團 Fugazi 在政治和社會兩方面一直都很活躍，雖然他不喝酒、不抽煙，甚至不吃肉（之後被許多人學習，視作正派龐克的一部份），但他不願意宣揚正派龐克或甚至不再稱他自己是其中的一員。這種不願將自己貼上代表正派龐克的標籤，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他所傳達的訊息已經被扭曲，並且被一群新浪潮的年輕人所採納。回應八〇年代中期的無知，正派龐克則是場心胸偏狹的年輕人的運動，他們還批評龐克族及其他許多龐克理念。

如果正派龐克的出發點是為了讓孩子們懂得為自己著想、做自己，那麽現在的正派龐克運動則確確實實地搞錯了。八〇年代晚期到現在，我們己經見證到正派龐克硬蕊人口大量的成長。最後幾年，新的樂團和樂迷已經逐漸變成反動、順從且陽剛。

到後來這種採取強迫方式傳達這種清教徒訊息的結果，正派龐克族變成成一群對於反叛或基進政治沒有興趣的中產階級白種年輕人的聚集地：

正派龐克族看起來比較像是高中運動明星，而不是傳統的典型龐克。許多正派龐克因為龐克音樂的負面形象而反對它，而現在則在反傳統的文化中建立他們自己的次文化。原本用做改進龐克並逃避同儕壓力的方式，現在巳經轉變成自以為是的正義和怯懦的思考模式。

接下來還有其他心胸偏狹的例子。

除了自己變質外，正派龐克也經常批評不夠正派的龐克族：

對於喝啤酒的龐克族，你將金錢送給商業公司，他們殺害人們、污染地球、做動物試驗、製作性別歧視廣告、傷害家庭、導致酒醉駕車、酗酒，而且他們要為虐待兒童、強暴和謀殺負責，因為人們受到酒精等等的影響。如果你不夠正派，怎麽能夠做到政治正確？這根本說不過去。

對於精釀啤酒愛好者我而言，喝個酒竟然要擔負這麼巨大的罪名，這根本是情緒勒索呀！O'Hara 也說比起選擇喝酒的人，選擇不思考的人才更該遭到譴責。倒是最後一句挺有哲思：「如果你不夠正派，怎麽能夠做到政治正確？」我同意要批評別人前自己必須要先做好這點，O'Hara 也補充說：

一個人可能必須要夠單純才能做到政治正確，然而，做人單純卻不是正確行事的保證。

說得好！「單純的人」定義太發散，O'Hara 更直接引述某位正派龐克樂迷在龐克同人誌上的投書文字：

你們這些低級、貪婪的畜生，你們這樣低級的生活方式，活該得到愛滋，那都是你的錯！我對同性戀者沒有偏見，但是我看不起同性戀的行為。就像我憎恨抽煙的行為，而不是抽煙的人。我沒有同性戀歧視。

這是標標準準那些反同性戀者的模板說法：「我沒有歧視 XXX，但我討厭他們的行為」。恕我直言，這根本就是講幹話，放屁。自欺欺人！

再者，一個他們反對同性戀的理由是這背離自然，所以對於支持素食、環保等自然生態概念的正派龐克族而言，反同就是一種自然。O'Hara 當然也不客氣地直接斥其為無知：

正派龐克己經變成（跟光頭龐克族很像）一個被注入同性戀歧視、主流陽剛態度的龐克場景。

其實這樣的態度已讓正派龐克與傳統龐克大相徑庭了，龐克文化裡的次文化、身在龐克反龐克，某種程度上似乎也符合龐克族「叛逆」、「反叛」的精神啦。

要知道龐克音樂的成因之一，就是反對搖滾樂在六、七〇年代變得越來越商業化、娛樂化的趨勢，同時也反對前衛、迷幻搖滾那種音樂越做越精緻與複雜的現象。彼時搖滾樂界中有不少崇尚「做愛不作戰」、「愛與和平」的嬉皮族，溫良恭儉讓的東方宗教（特別是印度上師）很受他們歡迎。但是 O'Hara 說那些原本反對嬉皮的龐克年輕人，卻在正派龐克音樂中找到了宗教信仰並且轉變成克里須納（Krishna，也譯為奎師那）信徒，實在蠻諷刺的！

書中說到有一個正派龐克樂團 Youth Of Today，他們的主唱 Ray Cappo 說「唯一能夠超越正派龐克的方式，就是參加 Krishna。」部分由於他的宗教影響，正派龎克嚴禁酒精、嚴禁不當性行為的原則，被延伸到更嚴格的嚴禁肉食。

我也查了一下維基百科，九〇年代有一個硬蕊龐克支派就叫做 "Krishnacore"，顧名思義就是宣揚 Krishna 教義。這派代表性樂團叫做 Shelter，前身即是 Youth Of Today。所以正派龐克後來也走上宗教路線，傳教方式又與其他宗教何異...

這種趨勢已經嚴重地違背龐克族反對組織宗教的原則（尤其是異端邪教），因為那是壓抑的、逃避現實的、反個人主義的，而且相當愚蠢。

我覺得對正派龐克的理念來說，無政府主義、終結動物試驗、全素主義、地球優先，這些一般來說較無害，好壞見仁見智。但是恐懼同性戀和集權主義也明顯出現於其中，就著實走火入魔。甚至有人還在歧視女性，譬如南加州樂團 Vegan Reich（全素帝國，這團名真的很好笑）說：

我認為女性完全與男性平等，無論在奮鬥的過程或是兩者關係各方面。然而，我卻不覺得我們是相同的。

這不就是上面提到的那種模板型幹話又一句嗎！龐克不歧視女性宛如教義天條，這些傢伙真不夠龐克。O'Hara 也說：

說的是不錯，除非他所指的不同是做為他性別歧視的理由。因為他不認為女性與男性相同，於是就貶低「企圖破壞家庭結構」的女性主義者。

最後則是最反龐克的，同樣出自 Vegan Reich 樂團：

我們相信無政府主義是終極的目標，但是要瞭解在這個時候，世界上大多人類都是虛弱且無法抵抗享樂主義。第一步便是要由全素者獨裁，他們能夠透過對那些有能力的人再教育，幫助加速自然進化過程，然後淘汰那些無能力的人。等到目標達成之後，人類數量便徹底地减少…

法西斯都出現了！真他媽有病，對吧？O'Hara 則坦言：

獨裁、大屠殺和法西斯主義都不是龐克精神，也無法見容於大部分正派龐克。如果這些荒唐的想法有聽眾想聽，表示正派龐克場景出了問題。

無論如何，最後 O'Hara 仍樂觀以對：

重要的是，要去瞭解正派龐克是有良善目的的優良觀念。正派龐克背後的觀念不是剝奪任何人的自由；正派龐克是面對一直以來讓人不自在的同儕壓力時，所表現出來的反應。

所以，如果正派龐克只是一群過度反動的清教徒，又成為另一群想要控制別人按照自己想法來生活的傢伙，那說真的他們的音樂不聽也罷。不過我對正派龐克原本就不熟，文中提到的樂團幾乎都沒聽過（頂多知道 Fugazi），沒親自聆聽研究前暫不多說。首先就從 Minor Threat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