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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oyllur Ri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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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是大地最宏偉最神秘的標志。

當一個站在平原上的人,想要接近天空,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山上去。

《大雙心河》的開頭,海明威這樣寫:「尼克在行李員從行李車門內扔出的那捆帳篷和鋪蓋上坐下來。這里已沒有鎮子,什么也沒有,只有鐵軌和被火燒過的土地。」

那是關于往事本身的缺失,以及這一缺失給現在造成的深洞。我曾經覺得這個故事沒頭沒尾,但后來卻發現這個故事無所不在。山,大概也是如此。你很難說這山從什么時候開始存在,又在什么時候被賦予了這個名字。其實沒有名字,才是幕后唯一的真實。山不需要名字,也不需要有人類來歌頌或是征服。它只是與大地在一起,也從不認為自己高出地面的時候,就不再是大地的一部分。

人則不能如此看待山。

所以,那些神奇的人,被稱為到了山里的人,也就是仙。

「仙」是一個會意字。本來寫作“僊”,右半邊的意符是表示人爬到高處取鳥巢,加上“人”旁,就是在說人升高成仙。隸書寫作“仙”,就表示人們同意這樣一個觀點,仙人該住在高處的。雖然也有字典解釋「仙」為「老而不死曰仙」。但在后面也加了一句「仙,遷也。遷入山也。」

古人不能忍受人間世的危險和痛苦,似乎也只有兩條路:一是乘槎浮于海,去往海外的世界;一是退隱山林,與麋鹿同處,成為人世之外的人。

這兩條路,隨著人類對于世界的觀察,既都失去了原本的神秘可能,就像一個日本人,能夠自己跑到富士山上歸隱嗎?這座山既有世俗法律的歸屬,也有游人如織的現實。唐代的終南山隱士,不也成為了一種虛偽的代名詞嗎?

但山和海,終究是一種可能。

正像喜馬拉雅山下的那些登山營地,除了垃圾,似乎便是一顆必須實現欲望的雄心。

冒險者總喜歡證明自己才是第一個到達某地的人。

可那些從無人去或者已有人去的地方,真需要這樣一個「首次」和「首次的人」嗎?

相比于此,我倒更喜歡那些穿著最鮮艷最漂亮衣飾的男女,排成一行,按照各自村子的陣型,去那山上朝覲。

無論是有小亮片的坎肩,還是袖口寬大的襯衫,抑或是那些花紋復雜的毛線帽,還有寬檐的皮帽,都在這片山坡上如花一般綻放。

負有祭祀職責的薩滿,穿成套的土紅色調的垂髻帽和羊毛披肩,手里還拿著大大的鼓。

跳舞的人,烹煮食物的人,還有一些似乎親近又似乎疏離的觀察者,在抽著煙,看著一切。

火蛇卷吐,將不銹鋼大鍋里的水家人,然后玉米、土豆和羊肉,漸漸飄起食物的香味,不會有什么更特別,就是玉米的香味、土豆的香味和羊肉的香味。

這是一場盛大的儀式。

但我并沒有因此而陷入什么狂熱,我愿意將自己安排在一種旁觀者的身份,因為山和他們更親近,而我則是那個愿意接受這一切的外國人。

記得很早以前,讀過巴赫金關于狂歡的論述,當時是不懂的,即使到了今天,這樣專業的書籍,我也需要更多準備才能跟隨。可那里面對中世紀歐洲狂歡節的描述,卻讓我一直都對那些歡快的集體舞,感到一種溫暖。

集體的狂歡,總能一個人的不安和孤獨,得到最大的釋放。

就像是一滴水不能干涸,便只能被放入大海。

走上山,我絕不是有所征服,也不是讓自己的旅行筆記多一處記號。

當我在空中飛的時候,當我坐在車上、馬上,一路顛簸,簡直要把肺子都吐出來的時候,我能想象的,大概便該是這樣的歡樂。

雪在沒有下的時候,會停留在最高處。

那是和在街巷間,停留在春末的殘雪,完全不同的東西。

雪在山上,山的上方則是天空,天空和大地緊緊相依,讓世界的虛空,不再寥無一物。

如果我可以成為一顆星,那就該是這雪的上方,山的天空,狂歡過后的一點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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