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蟋蟀的往事
我的外公是个讲究人,他出身万县一个士绅家庭,从小锦衣玉食,成年后到重庆嗨过一阵袍哥,据说地位不低,即使他70多岁了,仍有一些年龄和他差不多的人,逢年过节到家里拜节,一口一个骆大爷喊得很是恭敬。
解放后,外公进厂做了工人,一家七口指着他的工资糊口,困难可想而知,袍哥是嗨不成了,但君子固穷,穷并不妨碍他自得其乐。
每个星期天,外公穿上绸的衣衫,手里捏着两个石球来回转动,带上我一摇一摆的出门嗨皮。有时到颐之时,有时到小滨楼,有时到老四川,简简单单两碟菜一壶茶,手头实在紧张了,起码到九园吃个包子,最不济也要在茶馆喝个茶,桌上配碟土沱麻饼或合川桃片。至于现在流行的火锅,根本入不了外公的法眼。
对儿时的我来说,这当然是快乐时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有时为了省钱,要从小龙坎或者解放碑走回华新街,对六、七岁的我来说,这是很难走的。
就是这样食不厌精的人,却做了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
我们几个表姐弟在墙根下捉了几十个蟋蟀装在瓶子里,外公看到了,拿过去说:莫弄死了,我给你做好吃的照鸡儿(蟋蟀的重庆土话)。
他拿水冲了一下,把淋得呆头呆脑的蟋蟀倒进烧得半热的油锅,扣上盖子,热锅里的蟋蟀立刻蹦跶起来,撞得锅盖呯碰作响,我们几个孩子在一边被逗得哈哈大笑,外公也乐呵呵的看着我们。
不一会儿,锅里没了声音,外公揭开锅盖翻炒两下,捞出炸成黄色的虫子,装盘撒盐,他先拈一个放进嘴里,咀嚼着露出满意的神情。
表姐可能觉得恶心,有点嫌弃的问:外公,你还吃虫虫啊?
外公眼晴看着前面,像在回忆像在自言自语:虫虫好吃哦,六一、二年肚子饿了就吃虫虫,照鸡儿,蚱蜢,炸起吃,烤起吃,味道差不多。
晚上回家,我半是告状半是揭秘的压低声音对妈妈说:妈妈,我跟你说哈,外公今天吃了照鸡儿的,他以前肚子饿了就吃照鸡儿,蚱蜢。
妈妈一脸困惑:你说啥子哦,外公家头虽然穷,但妈妈从小到大没饿过肚皮,米总是有的。
我渐渐长大了,对那一段过往有所耳闻,外公仙逝多年,托改革开放的福,虽然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也在新马泰这种平民线路玩了哈出国的格,在泰国的一个商店里,导游拿起一瓶罐子给我看,这是一罐从老挝进口的油炸昆虫,里面有我熟悉的蚱蜢、照鸡儿,标价500铢,据说蛋白质含量高过牛肉,似乎还能降脂降压。
那时,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在喂饱一家老小后,一个人来到猫儿石郁郁葱葱的山坡上,摸着黑捉蚱蜢,蟋蟀和其它昆虫,心满意足的享受自己的时光。
他的心满意足不是因为捉了多少可以吃的昆虫,而是今天,孩子们没有饿肚子。
亲爱的外公,永远嗨皮的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