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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工(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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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這并不容易,但現在已經不用那么懷疑了,我是一個修理工。

修理是我的本職工作,就像廚師會制作精美的菜肴,司機能開一輛車環繞整座城市。我會修理。我能依靠修理工作養活自己,包括我愛的人。

對于任何損壞的東西,我現在已經沒有懼怕了,即使超出我的能力,我也可以將這個事實講出來:我修不好。是的,先生,請另尋高明。這已超出我的能力。正因為我不再懷疑,所以我才能在不能修理的過程中,仍然明白自己就是一個修理工。

一棵樹決不會在不能結果的時候,就懷疑自己是一棵樹,我現在也能,我喜歡我能。

但這一次我遇到了對手。

很抱歉我稱之為對手,事實上,這是一個溫和干凈的小伙子,他坐在屋子中,對著剛剛打電話叫來的我說:「請幫我修理一下剃刀。」

「好的。請拿給我看看。」

「就在我的腳下。」小伙子穿著藍白色的睡衣,很平靜,也很堅定地說。

我瞅了瞅,他坐在一張躺椅上,褲管拖地,雖然看不到他的腳,但我也確實沒看到這把損壞的剃刀。

我打算走近了再看看,一個女人卻出現在門口,并輕輕敲了下已經打開的門。

我回身看去,她站在那兒,深深凝視著不知是我,還是那個小伙子。

她微笑著說:「您能跟我過來一下嗎?」

「好的,女士,」我向哪個小伙子示意,看他沒有反對,就轉身跟著女人出門。

外面是一條走廊,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就很喜歡這樣溫馨又干凈的地方,雖然不大,但看得出平日里是有人精心維護。

女人請我在拐角處坐下,并為我倒上一杯咖啡。

「請。」女人坐下,說:「如果您有喝一杯咖啡的時間。」

我安安穩穩地坐下,拿起咖啡,說:「真香。我喜歡我擁有這樣的時間。」

「您說話很有意思。」女人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輕輕喝了一口。

這段時間,我沒有提問,從前我總是急于提問,打斷別人的話,如今我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是什么。

「我愿意給您說說這個孩子。」

我相信,這個女人指的是屋子里的小伙子,我點點頭,并不準備說什么。

「他是我的兒子。」女人如此開頭。

事情很簡單,就像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難處那樣,女人和自己的兒子也有著他們的難處。我理解這種艱難對于一個人的影響,也明白這種艱難,并不是每一次傾訴,都需要得到安慰。所以,我只是靜靜聽著,讓這往事就像一陣風吹過一片土地。風和土地并沒有任何關系,但風吹過時,就會讓干燥的空氣帶上濕潤的氣息,而土地也將從黑暗里,漸漸長出一點點的綠色枝丫。

我和她都喜歡這杯咖啡,這是我曾經在這個城市里慢慢獲得的能力,喜歡并且容許這種喜歡。

「他有一個比喻,在他小時候,不過我也記不起是什么時間了。」

「嗯。」我認真看著她。

「他說自己的生活,是一條路。他高興地走在上面,但路卻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后,路就變成了一把剃刀。」她用手輕輕比劃,將修長的手臂伸開,然后說:「他說,他不驚訝,并且樂意繼續走下去,而剃刀也變得無窮盡地細,可什么也沒有受到傷害,無論是剃刀,還是他自己。」

我繼續用心停著,甚至放下了咖啡杯,微微前傾。

「可他有時候也會懷疑,懷疑這把剃刀被損壞了。他說,這樣可不行,他要走在上面,才能繼續向前,所以他就打了維修電話。」

「我明白了。」我對著暫停下講述,靜靜看著我的女人說。

「謝謝。」

「沒什么。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似乎有一種能力。」

「什么?」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發現的。我似乎能夠感知到周圍的人需要修理什么,這讓我改變了我原本的工作,當上了一名修理工。」

女人喝了一口咖啡,露出微笑,說:「我相信這是一個非常棒的選擇。」

「謝謝,我也這么認為。」

「那么您打算繼續修理嗎?」

「為什么不?」我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站了起來,「您知道,也許您的兒子說得對,我們不能讓這把剃刀被損壞,也不能讓我們的懷疑,得不到確認。相信我,我可以修理好這把剃刀,也可以在無需修理的時候,確認這一點。這是我的工作。」

「您的工作?」女人并沒有問我,她只是想到了什么相似的過去。

我禮貌告辭,自己一個人走過走廊,又進到門內,面對那個小伙子。

我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好小伙子,溫和、干凈,并且有一把非常好的剃刀,即使我現在也沒有看到。



——

注:從前我遇到了修理工,并且總是愿意在追問和問答中,得到一些關于他的消息。如今,我已經不用再去努力相遇,修理工已經愿意在他喜歡的時候,主動找我,告訴我,所有他曾經歷,有意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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