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遊行.波蘭】旅行在歷史開始與結束之間的日常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阿海
從布拉格乘過夜火車到波蘭Krakow,在清晨五點半差點過站時幸好趕及下車。我走進老城區 (Old Town) ,被清冷的風吹醒。緯度比香港更北的這裏此時天已全亮,但街上不多人。建築物不像布拉格的美得像童話世界般霸道,反而帶點平實。街上路口傳來一股尿騷味,令人懷疑是否晚上會否有許多醉酒的人。鮮橙色的垃圾車走在廣場上清潔,也有姨姨在打掃住宅門前的街道。在公園的草地與長椅中偶見四五人圍着站或坐着,手拿啤酒等飲料,神色認真地在談甚麼。
「必須讓路給⋯⋯那些幾乎甚麼都不知道的人」在火車上讀着這句的我,是真的甚麼都不知道的人,月前帶着書本《黑色的歌》來到了歐洲旅遊。對辛波絲卡的生平認識不深這次碰巧路經波蘭,就在出發前兩日匆匆在序言書室買了詩集,成為歐遊的隨身讀物。
旅行者踏進與自身居住地的氣候、日照、建築、文化全然不同的土地,憑着想像力黏合着片薄的歷史知識和眼前景象,行走於街道上有如在歷史維度中進行一場不按時序、意外發現接連的時光旅行,迷失與驚喜交錯,拼貼兼玩着歷史故事解謎遊戲。
碎石磚砌合的路下埋藏着的是數千年的文化積存。Rynek Underground 是老城區內地下考古遺址,中世紀經貿路徑其中一個墟市集中地,展出着匠人工藝行業,如盔甲、鑰匙、刀具、皮革。吸引我注意的是一本類似繪本,紀錄了工匠專注工作和檔口的樣子,有垂眼疲倦,也有堅忍有神的眼睛和笑容。那些熟悉的神情令活在現代且同樣勞碌的我會心微笑。
另一天我深入地底百多米的維利奇卡鹽礦中,走了八十多層樓梯,代代人們挖掘地下如螞蟻築巢,得到天然資源供平民所需而無需外購。我從沒想像到人們甚至會建造鹽礦教堂 (St. Kinga's Chapel),裏面放滿鹽礦製成的浮雕和名畫,從不見天日的至深至黑,虔誠地仰望、侍奉最高的神。雖然鹽礦從1996年起不再使用,但每天進餐時嘗到的鹹味總會帶我回想到礦工開鑿、使馬匹運轉木箱棒,將鹽運上地面發賣的過程。
而在那些記載在史書之上幾乎令人屏息的血腥時期,人們在城內城外來來回回地度過多少寒暑。走訪奧斯威辛集中營,頭皮發麻地感受着空氣中腥臭和侷促。那些年間一群人想着精密計劃,追趕屠殺着—另一群人想方設法地逃跑,整代人在生死存留間奔波勞累。
戰事開始又結束,日常生活和時間渡過如同灰塵持續地積厚在土地直至淹沒,隱藏着舊日生活的細節種種,掃平土地讓人踏在之上,或「叼根草,望着雲朵發呆」。在回宿路上我買了個蘋果甜派和喝啤酒花酒,看着從地底車站湧上來的放工人潮,緩緩呼吸,沉澱著看一二戰歷史時的窒息奄悶感。轉角到廣場上見一群烏克蘭人舉國旗、聲援在不遠處延漫的家國戰火。戰爭和暴力從不止息,一直與日常並軌而行。
家人曾問我:「明明在旅行,為甚麼弄得這次旅程如此沉重?」大概目及的事物,總能追溯延伸更廣遠的時空、有更多故事可聽,世界本身就是如此厚重闊廣,無法忽略。例如街上的騷臭味我後來才發現是來自圍繞廣場小街的馬車,是那些馬隨地撒尿留下的。廣場上的這種氣味,隱約扣連起現代的旅遊體驗和以往的交通甚至戰爭工具。
波蘭向來盛產蘋果和莓,用酥皮裹起蘋果或紅莓醬烤焗,灑上糖霜就成麵包烘焙店中可口的甜點。我咬着手中甜派,心念着甜品的魔法真的歷久不衰。旅程中想像過去的種種可能,如同想像未來之種種同樣留白而豐盈,而同時只有當下的日常體驗讓我接起世界的歷史時間,盡量真切地感受身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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