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你遠去

3月19日是香港的歷史時刻，重大日子，當然需要好好關注，全體舉手通過的一刻，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心情起伏，之後手提電話的各個即時通訊程式也是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說半個字，有一種認命的情緒同時彌漫在各人的心頭，人有時候一旦認命，就什麽都不想求了。我以爲我會迸發些激烈的情緒，悲傷憤怒歡喜都好啊，我恨不得用手指去挖一挖心臟和腦袋，喂，怎麽可以這麽冷靜？嗯，迷你奶鍋裡就算裝滿了沸騰的鐵水又如何呢，上頭壓著的可是喜馬拉雅山啊。半夜，總算有Nathan醫生想起來問我還好嗎？我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說：「我已經是老鳥啦，生活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我懂，晚安！」

早上，送走孩子，坐下來吃早餐，看到莊祖宜在臉書上說「去中華超市買菜，聽到播放《漂洋過海來看你》，内心悸動，呆立良久」，祖宜還附上自彈自唱的版本。祖宜唱得好動聽，讓我的内心也很悸動，吐司呆立在嘴邊。恰巧我半夜回Nathan引用的也是李宗盛寫的歌詞，而《漂洋過海來看你》的「你」多像那個我深愛的城市啊，每一句歌詞是如此的痛苦和壓抑，讓我想原地立刻心臟病發死去。

 「為你 我用了半年的積蓄 飄洋過海的來看你 為了這次相聚 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 」 去年，我提前半年買好機票，只爲了夏天飄洋過海回家看你，爲了那次的見面，我用了半年的時間演習謹慎的呼吸，練習审慎的說話。我們一起度過了那麽多個夏天，去年的夏天是我和你相處過最小心翼翼的夏天，多笑一下，也擔心給留下的人一個炫耀我活得比較好的印象；多說一個字，也害怕連累自己不能再回家。之後再次飄洋過海回家前，我仔細檢查電腦和電話有沒有什麽不應該存在的東西，這一舉動連遠在内陸的碎碎念大師都笑我過頭了啊，可我......真的害怕啊。

「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 為了這個遺憾 我在夜裡想了又想不肯睡去」上月底，看見傳媒訪問被理大案纏四年，已經結束生意的中小企老闆阿登，他說自己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同細妹提起這個訪問，我說我似乎也說不太出口。但到了晚上，我還是很認真的對著鏡子，用字正腔圓的廣東話說了好幾次「我愛香港」。簡單的一句話，絕對表達不清這麽多年我的情意；如果改說我恨你，我們共度的歲月又算什麽？

「記憶它總是慢慢的累積　在我心中無法抹去 為了你的承諾 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著不哭泣」這一次算是為過去20年畫上一個傷痕纍纍的句號，我什麽都記得，又什麽都不願意去想起。頭那幾年，哪怕每次只是往前一點點，心裡還是願意相信一切會慢慢變好，只要是往前就沒關係。那時候的自己，肯定也不會想到原來種種一早都已經被記在賬上了，是連根拔起也還不清的。是了，你倒是從來沒有給過我什麽承諾，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愛你，然後信口開河說不走的是我，最後走了的也是我。我也從來沒有忍著不哭，《搜神記》提過有鮫人，其眼泣則能出珠，我還和好友開玩笑，如果我是鮫人，這幾年流過的淚，一大貨櫃的珠子怕是有了。而這一次，我沒有流眼淚，反正也不能變珠子，不過是不值錢的馬尿而已。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裡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擁嘆息 不管將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農曆新年前的一天，寒潮襲擊下的香港，凜冽的風伴著陰冷的雨，我一個人穿著防水風衣，跑上了九龍坑山，之前回港我都沒有上山，我承認是故意避開，畢竟這條山徑承受了被困那段時間我太多的負面情緒。天氣非常惡劣，臉被凄風冷雨鞭撻，跑步發汗的身體又被困在風衣裡，冷熱交織，每一步都是從未體驗過的艱難，我還是憋著一口氣跑上了山頂。從山頂望向吐露港一帶是以前我最愛觀望的景致，非常香港式的山與海，但這一天，天氣加心情的緣故，過去覺得無比拓濶心胸的景致看起來是如此模糊，如此......之凄涼，真希望時間能夠流回以往那些天朗氣清，可以在山頂哈哈大笑的日子。九龍坑山還是維持著一向的高冷，任由我一個人在山頂情緒激動。往山下跑，濕滑令我放慢了速度，幾年沒來，山徑還是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你越變越陌生，我已經不懂親近，然而總還有些熟悉的角落不會變，例如立在這憂鬱之島上的青山，一座座比我還老，肯定也會比我長命。

「在漫天風沙裡望著你遠去　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窮水盡　一生和你相依」那日半夜和Nathan道過晚安，累極的我秒睡，跌入了如萬花筒般不停轉換的夢境，趕不上巴士，看著船開走，跑馬拉松差幾秒關閘......，總之就是心裡焦急萬分，人卻怎麽也跑不動，眼巴巴看著各種錯過，煩躁和心力交瘁充斥每一個夢境。特別清晰是最後一個夢境，我拖著行李想找輛的士往香港機場趕最後一班機回台灣，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先生的媽媽還拉著我，念咒般不停說：「你們回來香港工作吧，大家可以離得近一點啊！」我很不耐煩又不能拂開老人家的手，心知錯過了班機就走不了，只能盼的士快點來，然而空蕩蕩的馬路上一輛車也沒有，心慌的我就是沒有辦法離開，掙扎著從床上醒過來，外面天才微微亮，再也沒能入睡，那種焦灼感，到今天還在心裡縈繞不散。如果可以，我當然想和你一生相依，但是我明白，我們總歸還是漸行漸遠了，我除了站在海的這邊看著你的背影，也想不到可以做什麽。

作為一個曾經在暗無天日裡依然單戀你，單相思你的人，我當然希望你好，塵埃落定，祝你外資紛踏而至，樓市暢旺，恆指大升！祝一切都好！

《漂洋過海來看你》_ 莊祖宜

https://youtu.be/xJ_w2LVawEQ?si=0AXC9NsjfDpuaq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