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Day3：愛是如此多卻又如此不足

我和父親的關係一直以來都相當疏離。

祖父在我父親就讀國小時就早逝，母親時常對我們說，也許父親一直不知道如何扮演一個「好的父親」。打從我有記憶以來，父親平時話就不太多，他曾經菸不離手，直到被診斷出心肌梗塞後，他取而代之的是酗酒的習慣。但我總覺得他喝酒時比較開心，像是一個小孩得到安撫玩具一樣。

青少年時期的我並不諒解父親總是喝得醉醺醺的模樣，甚至覺得他外表不修邊幅邋遢的樣貌讓我感到羞愧。我大概從那時期開始就不太與父親對話。而他因為廚師工作的生活作息與我們其他家人相異，自然而然我們都輕易地迴避和他相處的時間，但避不掉的是他時常在半夜喝醉酒嘔吐的聲音。

他身為父親唯一的責任與義務似乎只剩下賺錢養家。

但小時候我跟父親的關係並不是這樣的。也許是因為我嘴巴甜又愛撒嬌，他工作忙歸忙，偶爾還是會帶我去逛電玩展買我喜歡的電動遊戲。甚至我還記得國小投籃比賽的前一天，他還特別帶我去學校操場練了一下午的籃球。但為什麼這些模糊的記憶如今想起來都輕薄的失去重量。

我始終羨慕其他人父親總會在假日與家人共同出遊，或是跟小孩一同玩耍談心。我的父親總是在工作，他在我的生命歷程裡總是缺席。

直到父親罹癌後他不得不離職，當他回到家中重新練習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我才開始重新注視這位看似熟悉卻又如此遙遠的陌生人。

我為他煮飯、跟他一起去市場買菜、跟他一起去醫院。當他化療時，我睡在他病床邊照料他。父親好像突然變成小孩，他跨年看著電視播放的煙火會開心地拍手，也會開始因為各種小事而展現情緒。

直到有天他的病情惡化到無法開口說話，也因為身體痛楚到吃不下東西，當我們詢問他要不要去急診時，他突然嚎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泣。我在想他好像一直都在隱忍他的各種情緒或病痛，但是那一刻也許他也意識到他再也無法承受了。

在父親病危的那段時期裡我努力想做所有的事情，來彌補過去父女缺乏連結與相處的時光。我開始重新跟父親展開對話，我詢問他年輕時的故事，跟他聊聊對於各種事物的看法，同時也認真記下他拿手料理的食譜。

然而父親還是走了，我努力想扮演一個好女兒的角色，卻始終趕不上他衰老的速度。在那之後我內心深處殘留著對他的虧欠，是不是我照顧得不夠好呢？如果在他之前寂寞獨自飲酒時，我多多關心他，他的身體是不是就不會承受那麼多壓力跟生病呢？

我和父親的關係從此只能憑著時空遠眺，帶著永遠無法學會，也說不出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