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犀利工廠(上)

超犀利工廠

超犀利工廠是全球享譽名聲的鋼鐵工廠，雖然可能不是最大，但是依照其超群的技術和穩定的品質讓它可以在鋼鐵業中佔有決策性的地位。阿拉伯的大馬士革刀、德國的汽車、義大利的造船廠、台灣的腳踏車……等，也許你現在正握著的手機，外殼的鋼材很可能就是出廠於超犀利工廠的鋼材。

「各位同仁，努力工作，公司不會虧待你們的付出。」。超犀利工廠中央的大廣場上一位穿著白襯衫搭配西裝褲的中年男子，他正拿著大聲公和面前的員工們喊話。他是工廠的創辦人馬強，又或著是大家都熟悉的名稱「馬哥」。

「全世界每五件需要用到鋼材的物品，就有四件來自於我們超犀利工廠。」馬哥邊說邊用手比出四的手勢，強調著超犀利工廠的全球定位。而他手上那閃閃發亮的大金錶彷彿也在為他的主人宣示主權。

「所以你們每個人對於超犀利工廠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今天把公司當你的家，明天公司就會給你一個家。」馬哥下巴微抬，雙手著高舉，享受著台下員工們的歡呼與掌聲，聲音之大把天上的小鳥都嚇得忘記拍翅膀了。而他那眼鏡後面的小眼睛也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努力，努力，努力，奮鬥，奮鬥，奮鬥！」

結束了最後的精神喊話各個部門的員工也解散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新進員工山姆走在隊伍的最後頭，走入他隸屬的鍛造部門時抬頭看了一眼大門旁的兩排字。

「努力創造價值，公司為您升值。」，山姆望了一下，最後跟著隊伍走進了廠房

達哥

         轉眼間山姆即將在超犀利工廠裡工作滿三個月了，他不太懂為什麼這樣的工作資歷在這樣一間如此引領國際的工廠裡是算接近老鳥的資歷，甚至有些和山姆比較合得來的老技師都會私底下要山姆多多提防馬哥，以免吃了他的好處被抓住把柄只能任憑他擺布。有些更則是更直接地說「山姆，在這裡就默默地做，不要太展現自己，你在這裡只是個員工，隨用隨丟的那種。」。

         即便許多前輩對馬哥的評價都不是很好，但是山姆並不這麼認為，在這樣一個國際型的工廠裡，山姆認為這裡的待遇非常不錯，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覺得的。舉例來說：

1.每天中午都有供應午餐

2.時不時在辦公室會有一些小點心可以自行取用

3.每個月都會有績效獎金可以領

4.老闆會自己釣魚來給員工加餐

5.超犀利工廠不提倡加班，馬哥不喜歡大家每天做超過8個小時(光這點聽起來就很棒了不是嗎?)

6.工廠的綠化環境做得很不錯，優美的環境讓人更能投入在工作當中

7.員工電影院(雖然聽馬哥說正在規劃，真讓人期待)

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話，可能就是通勤時間有點長就是了。山姆從家裡出發到公司大概要快一個小時的時間。

         山姆平日的工作通常都屬於後端的處理工作，例如幫金屬的裁切、拋光，一些機械的加工等。不過他相信再不久他就可以開始學習模具設計和開模等前端的工作了。

         下午六點，外頭吹著舒服的秋風，山姆走到了自己的腳踏車邊，準備好好享受這個涼爽的時刻。忽然沉重的腳步聲透過碎石子地傳進了山姆的耳中，山姆抬頭一看，停車場的另一頭走出了隔壁製造部門的達哥。天色昏暗，地上已經有了旁邊朴樹舞動的倒影，達哥的腳步聲似乎踩著某些心事，加上他手上抱著的紙箱讓山姆更加確定心裡頭的判斷。

「達哥，你這是要去哪裡嗎？」山姆小心翼翼的問道，就怕一個不適當的字言都可能觸碰到達哥心裡頭的那道傷口。畢竟達哥已經在超犀利工廠待了幾十年了，況且又是當初山姆進工廠後的第一位上司。

「哈哈哈，山姆，我就是這樣啊，如你所見到的這樣。」達哥看見山姆後頓了一下，接著把紙箱放在旁邊車子的後車廂上，雙手一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解雇你達哥。你的技術是部門所有人當中最頂尖的不是嗎？」山姆驚訝的問道

「也許是因為我抽菸吧。」此時達哥已經點起了他最熟悉的長壽牌香菸靠著旁邊的車子享受了起來。

「哈哈哈

，我早就猜想到了這個結果，只不過來的比我想像的早了些。」達哥看著山姆疑惑的表情，轉過身來拍拍山姆的肩膀說。

「但怎麼可能是你呢？工廠裡光說不做的人那麼多，怎麼不是他們被解雇？」山姆氣憤的踱了踱碎石子路。

「山姆很開心有妳為我打抱不平。確實，以我們員工的角度來看確實很不公平，但是以馬哥的角度來看他也只不過是為公司省點成本。」說完達哥又向天空吐了一口菸。

「那你到底為什麼被解雇，你就算做錯了什麼，依你的資歷也不至於把你炒魷魚阿。」山姆百思不解的問道。

「很簡單，機器，我被機器取代了。機器做的比我快，品質的保證也比我高，向馬哥這樣的商人讓機器取代我的工作崗位我也可以理解。畢竟像我這樣的人在他眼裡也就只是個員工，就算再做十年、二十年也是一樣的。」達哥抽完了最後一口菸，老練的將剩下的菸蒂彈向停車場後的小溪，菸蒂像是跳水選手，完美的穿入溪水中完成它的演出。這手技術是達哥第一次踏入超犀利工廠時練就的，不過這次是他最後一次了。

「但是你都待了那麼久了，再做幾年你就可以退休了不是嗎？」山姆說。

「唉，是阿，再待個幾年我就可以退休了。不過世界就是這樣嘛。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情。既然我無法預知事情的發生，那我就主動讓我希望的事情發生吧。畢竟我老婆也總是抱怨我們好久沒有好好去旅行了。」說到這，達哥也只是靜靜地望著那陪伴它從臭小子到老狐狸的製造部門。

「我真為你感到難過達哥，你走了工廠裡我也少了一個朋友了。」山姆失落的說。

「你別這麼說山姆，我現在可高興得很。反倒是你，確確實實的少了一個朋友阿。哈哈哈。」說完，達哥抱起了自己的紙箱，往停車場的另外一邊走去了。

留在原地的山姆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靠著自己的腳踏車。

         從明天開始超犀利工廠不再會有達哥的貢獻，雖然有機器補上這個工作崗位，因此看起來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對於山姆來說，超犀利工廠在他心裡已經開始不一樣了。

錄音機事件

         工廠裡的工作時常都是追著時間的，尤其是每當有新一代的手機發布時就是考驗山姆這樣的技師手速和功力的時候了，那個時候如果說地獄是真實的，那超犀利工廠肯定就是最大的地獄。

         為了讓每天重複性高的工作增加一些趣味性，山姆花了五百元買了個可以聽廣播的收音機，畢竟在超犀利這種國際領頭的工廠裡，工作時可以使用智慧型手機是不可能的事情。山姆平常就是聽聽廣播，或是買些錄音帶，至少在工作比較不繁忙時它還可以邊唱歌邊完成手邊的工作，畢竟耳朵閒著也是閒著。而他的同事達利也時常和山姆一同隨著音樂跳起了自創的舞步，這是超犀利工廠獨有的靈魂舞蹈。雖然達哥走了但至少還有達利可以和山姆一同陪伴。

         為了添增一些趣味性，達利和山姆時常在機台間的走道上跳起了雙人鬥舞，有時隨著爵士樂假裝躊躇滿志，或著跟著古典樂幻想自己就是上世紀的王公貴族，只差口袋裡拿出來的都是板手不是懷錶。不過當遇見饒舌，他們都會很有默契的自動跳過，畢竟跳起跟上這樣節奏的舞步，山姆和達利肯定會是超犀利工廠裡頭兩位因為換不過氣而進醫護室的技師。

「山姆，可以的話，順便幫我把桌子旁邊的垃圾拿去倒吧，我已經包好了。」達利埋頭在機台當中，勉強分神和山姆說道。

「太慢了太慢了達利，依你的速度，下班前我可以比你多完成五十件背板再加一趟丟垃圾的時間。」山姆悠哉地從達利的身後走過，還不忘輕佻的拍了達利的屁股。

「等到下次做鋼版定型時就換你的屁股遭殃了。」達利嚇了一跳，憤怒的轉頭大喊，但山姆仍不在乎的向門口走去。

「要吃巧克力餅乾嗎？我回來的時候順便到福利社幫你買。」已經走遠的山姆心滿意足地問道，畢竟他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

         從馬哥的辦公室出來，大概向左走三十秒就會抵達福利社，托馬哥辦公室的福，福利社也被裝潢得富麗堂皇，大概扣除大型落地窗後的百葉窗和裡頭各種名貴的家具和古董，福利社可以說是馬哥辦公室的簡化版。而福利社為什麼會離馬哥的辦公室那麼近，大概就是為了方便他自己想吃東西的時候不用走太遠吧，看看馬哥那皮帶繫不住的肚子就可以略知一二了。不過這樣的配置對於超犀利工廠的員工還是有很不方便的地方，最主要的就是每次進出福利社都必須要保持極度的安靜，否則要是太大聲喧嘩或是馬哥那天心情不太好，那你很有可能馬上就能獲得和馬老闆約會的機會一次。山姆也不例外，他小心翼翼的拿著巧克力餅乾準備回到他的鍛造部門，就在即將離開辦公室這樣的危險區時。

「那個新來的，這幾包垃圾順便拿到回收場去丟掉。」馬哥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走出來的秘書叫住了山姆。

「是是是，我這就來。」山姆連忙回頭，拿起了地上的垃圾袋就往回收場而去。像馬哥辦公室這種地方他一刻也不想留，而離開前手上的巧克力餅乾也不意外的被秘書給徵收走了。

         打開了超犀利工廠外圍的鐵門，山姆雙手用力地將黑色的垃圾袋甩到子母車裡，但在這個國際型的大工廠區區幾台小垃圾車根本不夠，車子外圍也早已堆滿了專門裝回收用的黑色垃圾袋，等到山姆準備丟最後一包垃圾時，垃圾袋一離手袋子應聲破裂，用過的衛生紙、揉過的紀錄紙、吃完的餐盒等散落一地。

「我工作下次要是再做那麼快我就是豬。」山姆歪著頭，呆站著說。不過最後還是認命地蹲在地上把掉出來的垃圾一一撿起來丟進子母車裡。就在山姆把最後那包破掉的垃圾袋撿起來時突然又一袋塑膠袋從裡面掉了出來。山姆連忙環顧四周，旁邊除了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外一個人也沒有，會這麼緊張是因為他覺得這袋子裡裝的肯定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諾大的高牆上並沒有裝設任何一台攝影機，山姆拆開了垃圾袋，一個被舊報紙包起來的方形物體躺在裡頭。

「什麼東西這麼見不得人。」山姆低聲的抱怨了一下，發現報紙裡頭包覆著一

張有點摔壞的錄音帶，上頭貼著經典抒情歌曲。山姆抬起頭來看了看兩旁，除了垃圾還是垃圾，他連忙將錄音帶塞進自己懷裡的暗袋中。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事情才沒有抒情歌曲這麼簡單。

         回到部門後，達利早已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息了。

「不是要去福利社嗎?還是又晃到組裝部門去看美女了阿。」看著兩手空空的山姆，達利笑著調侃的說。

山姆並沒有回答達利的問題，反而問了達利

「達哥的事情你知道嗎？」

「達哥，知道啊。我也很擔心有天我也會被用同樣的原因炒魷魚。」此刻達利突然正經了起來。

「那你還知道其他的嗎？」山姆連忙問道。

「如果連你都不知道了，那我肯定不會知道更多，所有工廠裡的人就你和達哥關係最好了。」達利搖搖頭回答著山姆。

「好吧，不過擔心也沒用。再過十五分鐘就下班了，我們來跳舞吧。」

「別板著那張臉了，達利，開心點。」山姆從抽屜裡拿出了自己的收音機，轉到了平常收聽的音樂頻道，這時播放的是那首古老的民謠，歌詞是這麼唱著。

外頭下起了大雨嘿呦嘿

窮人家的小孩游泳回家

一般家庭都划著船

富有的人家做在大船上

又是划船又是游泳

不知道是真的窮還是假的窮

秘密窺探

「幹什麼你啊，怎麼走路都閉著眼睛是嗎？」

「抱歉抱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有沒有受傷阿。」山姆連忙低身道歉，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

，從他身上的香水味可以判斷他如果不是上流人士，那肯定品味也非凡。

「小鬼，你看起來也沒能賺幾個錢，少來這種地方，要是再犯這樣的錯，你可能一輩子都得賠進去了。」西裝男子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後，拉拉袖子轉頭就走，離開時還不忘用那裝有仇恨的眼睛瞪了山姆一眼。

山姆沒來的及回答，於是快速走進大樓間的小巷子。那是他在這座城市中唯一的自由之地—一間被遺棄的貨櫃。

         貨櫃的四周都是高聳的大樓，這個二十尺寬的鐵皮就被填在防火巷間的一個凹處。旁邊還有一些在夾縫中生長出來的構樹，和這個貨櫃一樣都是相同的處境。

         其他凹處都被放置了丟垃圾的子母車，因此山姆住的這間貨櫃屋以前也時常被當作垃圾處被丟棄各種家庭垃圾。不過山姆都會自動地將這些垃圾分類後再拿到旁邊的子母車放置，久而久之雖然大家還是會把垃圾丟在貨櫃屋的門口，但至少不會有人向大樓舉報有人非法居住在防火巷裡。此外山姆也從中得到一些好處，例如他現在坐著的小木凳就是別人準備丟掉的垃圾，而它只不過是一隻腳斷了和一處接合處無法相接。

         山姆熟練地打開了貨櫃屋的鐵門，還好當初這間「房子」雖然破舊但是經過一些小修補還是經得住風吹雨打的。因此小歸小，但是至少不會漏水和進風。山姆快速的掛好外套和將腳踏車上鎖，快速的將懷裡的錄音帶放進收音機裡，快速的插上耳機。

         山姆快速地按下撥放鍵，看著音軌不斷的旋轉但卻只聽間外頭流浪貓狗的交響樂。不時還穿插著無法忍受垃圾臭味而破口大罵的住戶的髒話聲。山姆漸漸對錄音帶失去了興趣。

「我還以為有什麼老闆的私密事可以偷聽呢，結果是一捲空白的卡帶。」山姆失望的拿下了耳機，端著從街口商店裡買回來的炒飯，順著外牆的梯子爬到了屋頂上準備好好填飽一下肚子。原本還想說可以這樣舒適的窺探馬哥的某些秘密。若是讓他聽到了些什麼，暫且不管能否給他帶來些好處，但只少能讓山姆知道自己的老闆到底是什麼樣的面目，不過現在只有好好的吃頓飯才能撫平山姆被打擊的期待。

         別小看這個小貨櫃屋，仗著有著垃圾家庭垃圾的丟棄選擇權和先後順序權，山姆已經利用旁邊的這個定期更換的「工具間」，在屋頂上打造了一個只花了幾根螺絲和一捲地毯價錢的小露台。木造的結構完全不怕下雨，山姆只需要背著地毯就可以在屋頂上度過舒適的時光。四邊還被山姆改造成具有花圃功能的欄杆，裡頭種著一些香料植物，等到冬天時山姆就能有溫熱的花茶可以喝了。

         吃完飯盒裡的最後一片火腿，山姆隨手一放，躺在躺椅上用小指摳著牙縫裡的菜渣。「滋~~滋~~滋~~」，忽然有人說話的聲音傳進了山姆的耳裡。山姆連忙坐了起來，扶著欄杆四處查看，但巷子裡除了被風吹的滾動的廣告紙外，更不要說，一個人也沒有。

「聽錯了吧，還是上面的李氏夫婦再吵架？」原本擔心又是流浪漢來找麻煩的山姆搔搔自己的後腦勺，試圖說服自己是聽錯了。

         正當山姆準備再躺回躺椅時，一陣低沉且小聲的聲音又傳到了山姆的耳中。

「這次不可能聽錯了。」山姆側著頭努力的想找出聲音的源頭，用力過度的眉頭足以夾死任何一隻停留在那的蚊子。

沒錯，是有人在吵架，但是是兩個男人，而不是一對男女。但是有點小聲看來應該不會是現場的聲音。

「是達哥！！！收音機。」一陣咳嗽聲喚起了山姆的記憶。雖然他和達哥只不過一起工作了三個多月，但達哥這個老菸槍，他什麼時候會去抽菸，抽什麼菸和怎麼抽山姆閉著眼睛都可以同步的模仿出來，更不用說這都可以當成辨識的咳嗽聲了。

山姆急忙的爬下樓梯，說是爬不如說是像猴子一樣躍下了樓梯。一踏進屋子，錄音機上的透明遮蓋看的見裡頭的音軌仍然在旋轉，顯然聲音確實是來自於那捲垃圾袋裡掉出來的錄音帶。

「什麼經典抒情歌曲。」山姆把耳機插進了錄音機的耳機孔裡。

「嘿嘿嘿，讓我聽聽你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山姆按下了暫停鍵。奸詐的微笑似乎已經掌握了馬老闆難以啟齒、不得見人的祕密。

他鎖上了門。

最後一步，拉開椅子，抽出一張白紙和鉛筆。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