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37章:往事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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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瞭解那種相愛而沒有辦法在一起的心情,但她還沒有像李勇那樣被所愛的人拋棄的經驗。她唯一的愛情死在一場意外,這算不算被拋棄?

蔡明雄出國洽談一筆生意,阮甜剛病癒,懨懨的做什麼都覺得悶,她倚窗望著庭院的花木,想到丈夫出門前不放心她一個人,問她要不要接雪莉和秀成過來住一陣。阮甜說:「不用了,他們來倒不如我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雪莉現在早晚要禮佛,秀成更不可能過來。你不用替我操心,我那幾個牌搭子不會讓我無聊太久的,劉太太或小靖家裡隨便給我住幾晚也行。」

「好吧,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蔡明雄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兩隻手不住地往她身上摩挲。阮甜笑著起身迴避,半推半拒的推開他。「不要這樣,我幫你整行李──」說著拿出行李箱──蔡明雄不常出差,然而每次出國都是阮甜為他打理──蔡明雄目不轉瞬看著她,靈巧嬌媚的模樣,簡直不知道要怎麼愛她才好。阮甜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瞪他一眼說:「看什麼看,沒有看過美女噢?」

「美女是看過不少,就沒有一個比得上妳。」

阮甜聽了不知怎麼的反而難過起來,可臉上還是喜孜孜地罵他不正經。

蔡明雄走了以後,阮甜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看著院前西斜的夕陽拉扯風中的樹影。病後的這幾天她懶怠出門,倦倦的提不起勁,然而現在一個人,她的心反而活動起來,想出去走走了。然而這個時候,她不想見李勇。雖然她覺得非常寂寞。人在寂寞的時候,夜晚來得快,卻又去得慢。

這時,阿惠走進來開燈,問女主人晚上想吃什麼。

「妳忙妳的吧,我不餓。」

「可是先生交代說──」

「隨便弄一碗粥吧。」阮甜有點不耐煩的說。

阿惠下去後,她焦慮的站起來走兩步,又在窗前坐下來。她想到李勇,心裡很混亂。她既渴望見他,又恨自己糊塗,怨自己軟弱。她從來沒想到會這樣,除了家豪,她沒有對誰這樣過。如果李勇能夠愛她,也是一種磨難和恐怖的愛情吧。如今,她只能放在心裡,常常痛苦的想想他,那是她唯一的安慰。她不知道想愛他的欲望到底有多深,它像個黑暗的漩渦,只是全心全意的把她這個人往中心裡吸進去。

電話乍然響了,她嚇了一跳,有點茫惘的瞪著電話機,過了幾秒才想到阿惠在廚房,就起身去接。是李勇的聲音,「請找阮小姐,」

「我是。」阮甜把顫動的熱情藏起來,換上一副冷冷的聲音說。「有事嗎?」

「蔡董剛剛打電話給我,說阮小姐一個人在家,不知道是要去劉太太家打牌,還是回阮小姐娘家,吩咐李勇打個電話,問看看您需不需要用車。」

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把刀子,在片切著她的心,然而他沉穩的聲音卻像電流,竄遍她的全身。她握著話筒的手微微在顫抖,說不出的喜悅在心頭悵惘著,像一團變幻莫測的煙霧,層層包裹著她。

「嗯……」阮甜沉吟著說:「不想回娘家,也不想打牌──你,你知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散散心,又不會離這裡太遠的。」李勇稍稍想了想說:「阮小姐,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看夜景,只不過偏僻了點。」

「沒關係,就去看夜景吧。你半個鐘頭以後來接我。」

放下電話,阮甜呆站了一會兒,然後反身跑上樓,心裡怦怦狂跳,比第一次登台唱歌還緊張。

她仔細的梳洗乾淨,把一向挽起的頭髮放下來,紮個馬尾,看看不好,又把它放下來。她望著鏡子裡那張脂粉不施的臉龐,雖然病後憔悴了一點,然而清麗不減,甚至有點楚楚可憐。她對鏡笑了一笑,忽然覺得有點陌生,好像有什麼瞞著自己。

李勇把車開到樓下大門時,她仍對著滿床衣物發怔,拿不定主意該穿哪件才好。最後,她瞥見衣櫃底層一件白底淡綠碎花的連身洋裝,是結婚之前買的,因為找不到適合穿的場合,已經被遺忘很久了。

她試了那身衣服,看著鏡子,彷彿又重新年輕了一次,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年輕,那麼樣的素雅,她也自覺驚訝,因為很久沒有這麼打扮過了。她挑了一雙米色布面的平跟軟鞋,轉了一圈,下樓來,那飄逸的模樣,彷彿春色就繫在她的裙襬上,在朗朗的夜色裡旋起一陣美麗的騷動。

李勇像平常一樣節制,然而看她的眼神也彷彿有些不同。月光從雲間探出臉來,晚風輕拂樹梢,並柔情地翻動她的衣襟。李勇為她打開車門,閃動的目光如飄忽的星子,隱藏著些許神祕的不安。一路上,他專注盯著灰濛濛的夜路,沒有瞄一眼後視鏡。車子緩緩行進中,阮甜打開車窗,讓夜風拂進來,不斷倒退的房舍和街景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就在她的眼光忍不住又轉向李勇的背膀時,車子打了個彎,往東駛進沿河的一條小泥路,拐了幾個小彎後,朝半山腰上開去。

山中一陣清爽的泥草味,夾雜濕潤的霧氣,透過窗子望出去,目光所及一片黑淄淄的分不清是樹是影。李勇從後視鏡裡瞄了她一眼,說:「這上面的氣溫比較低,妳穿這麼單薄,不冷嗎?」

其實阮甜早覺得冷了,只因為心裡有事,情願給風吹著,現在給他這麼一說,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李勇從座位旁拿起一件外套遞給她,「我特地帶的,妳穿上吧。」

「你穿,我不冷。」

阮甜看他也是一件淡藍短袖襯衫,就逞強說不冷,可李勇堅持讓她穿上,阮甜只好接過外套披在身上。那外套有他的味道,彷彿他抱著她,而她依偎著他似的。才這麼一想,臉就漲紅了起來。她把窗子關上了,捧著臉看窗外。

不一會兒工夫,車子來到半山腰,李勇把車子停在路邊,有一片向外凸出像天台似的空地,剛好可以眺望山下如繁星般的燈火,一棵彎曲的枯枝拱著半圓的昏月,雲霧不時隨風掠過中天。

氣候不太穩定,風呼呼的鑽過車窗縫子。阮甜開門走到車外,雙手插進了外套的口袋,逆風走到崖邊。她的左手摸到一封像書信的紙片,心裡非常好奇,考慮著要不要拿出來。踟躕的當口,李勇走到她身邊,抬頭望了望天色說:「阮小姐,天氣不好,我想不要逗留太久,待會要是下起雨來,下山的路會不好走。」

阮甜忽然笑嘻嘻的拿出那封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促狹的笑問:「這是什麼?」

李勇猛然見了,伸手來奪,卻讓阮甜機伶的閃過了。李勇激脹著臉說:「阮小姐,那不過是封無關緊要的信,您就別拿我尋開心,還了我吧。」阮甜刁蠻的說:「既然無關緊要,那麼給我看看有什麼關係,幹嘛那麼急著拿回去?」

李勇靜默了一會兒,兩手插著褲袋,轉身走回去坐在駕駛座裡。阮甜跟著坐到前座去,看著他說:「怎麼了,跟你鬧著玩的,生氣啦?」她一面說,一面睜著俏靈靈的雙眼瞧著李勇。他們從來沒捱得這麼近過,李勇有點侷促的說:「我不是生氣,只是……」

「只是什麼?」

阮甜就著一點微弱的月光,仔細端詳他的神情,只見他蹙眉的模樣真像家豪,彷彿他又復活回來找她,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她把信遞給他,柔聲說:「喏,還給你。跟你開玩笑的,別生氣了。」

李勇接過信,臉上湧出一股哀悽。阮甜心想,寫這封信的人不曉得是誰,可以讓他這麼痴痴獃獃。他們各想各的心事,一會兒李勇才回神過來,說:「阮小姐,對不起,剛剛我太失禮了。」

「不,是我不好,不能怪你。」

李勇見她一臉淒楚的樣子,心裡不知如何是好。他們的身分懸殊,何況她已是有夫之婦,就算彼此有意,也是不會有結果的。李勇把信貼身收好,眼神飄向遠處。

「那封信,是老婆還是女朋友寫來的,看你緊張的那個樣子。」阮甜試探著問,原來沒巴望他會回答,可沒想到李勇一開口,就講出了一段故事。

「阮小姐,關於這封信,有一個故事,如果妳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妳。但是在我告訴妳之前,可不可以請妳答應我兩件事?」

「不要說兩件事,任何事我都願意答應你──」說著她為此不得體的回答立即臉紅,而李勇只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第一件,我希望妳聽過以後把它忘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這我做得到,請你相信我。」

「第二件,請妳在聽我說的時候,不要問任何問題,只管聽就好了。妳可以做得到嗎?」

「可以。」

「好。」李勇彷彿下了決心,深吸一口氣。「這封信,是我未婚妻寫給我的,」他怔怔望著前方,平靜得宛如亙古不變的月光,「她在我退伍前不久寫來這封信,告訴我說,她不想等我了,有個有錢又對她好的人要娶她為妻,請我忘了她,不要再去找她。」他嘆了口氣,又說:「我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恨不得馬上去找她問個明白。等我好不容易熬到休假,懷著不安的心情回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她母親告訴我,她嫁去台南。我跑去問她最好的朋友阿茵,可她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只叫我忘了她,別再找她了。我發了瘋似的跑去台南找她,只要有放假都去找,希望能在某個路口或街角遇見她,可是過了整整一年,都沒有她的蹤影。那時,我幾乎絕望了。」

阮甜邊聽邊心疼他這個痴情的傻瓜,更暗自慶幸他沒有再遇見那個不懂得珍惜他的女人。她可以瞭解那種相愛而沒有辦法在一起的心情,但她還沒有像李勇那樣被所愛的人拋棄的經驗。她唯一的愛情死在一場意外,這算不算被拋棄?

「後來,去年十月的一個黃昏,我在一家小麵館吃麵,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她的消息。儘管報上沒有登出她的全名,印刷紙上的黑白照片也非常模糊不清,但我知道那是她,化作灰我也認得。」

「她死了,自殺死的。屍體被海水沖上岸時,已經泡得面目全非,可她留在海邊的手提包被找到了,裡面有一封她的遺書,還有身分證件。我拿著那份報紙去找阿茵,她見到我只是哭。我拿報紙質問她,她哭得沒辦法回答我。等她稍稍平靜下來,才一五一十把真相告訴我。」

「原來,她根本沒有嫁去台南。寫完那封給我的訣別信之後,她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她的病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少,瘋傻的時候多。她的家人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變成這樣,只有阿茵一個人知道內情。她要阿茵千萬別讓我知道,除非她死。後來她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她的家人只好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事情是發生在我退伍前三個月,她最後一次去軍中看我的那天下午。那天不是假日,她突然說要來看我,如果我不讓她來,就不會發生那件改變我們一生的事。她離開軍營的時間大約在下午五點左右,我考慮到她的安全,催她趁天色沒暗下來之前趕快回去。我還記得送她出營門的時候,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送了,又不是永遠見不到我了。那時我萬萬沒有想到,那一別,竟是永別。阿茵說,她出校門後不久,就遇到幾個衣衫不整,滿身酒氣的男人,他們醉得一塌糊塗,把她錯認為一個他們認識的女人。她只想快快離開,因為那個地方很偏僻,靠近一片甘蔗田,要走一段路才有公車。然而那幾個人一直糾纏她,後來其中一個開始破口大罵,說她不給他們面子,沒來由的憤怒讓其他人也跟著興奮起來,他們把她拖進甘蔗田,輪暴了她。」

阮甜摀著嘴,在驚駭中,淚水無聲淌下。李勇握著拳,頭垂到胸前,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阮甜忍不住傾身抱他,讓他盡情哭個夠。她撫著他的頭髮,眼淚滴在他襯衫的領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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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逍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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