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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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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4.3|萬火

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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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里,可以看见一尊印度教的象头神像,静静地伫立在巷道最深处,由万火对面的印度餐厅的人们常年供奉着,香火不断。今天写文章时才特意查了,这是犍尼萨神,智慧与破障之神。不知祂看过多少个与我们一样困惑而迷茫的青年。
第三天
寫下你和朋友或家人最印象深刻的一頓飯。描述為甚麼那餐飯是一個如此特別的時光,是甚麼環境、食物、感覺讓你份外享受?

万火酒场,是上海古北一家营业了很多年的日料店,其历史、文化、创办人、团队,我一概不知,而这不妨碍它成为我在上海最喜爱的一家餐厅,它承载了我许许多多极为私人的情愫。

每次来都有几样必点。

鹅肝酱配烤面包,招牌,每桌都会点一份,松脆的面包配上凉凉的鹅肝酱,爽口又奇妙地开胃,是打开一顿饭的引子。烤牛舌,鲜香韧滑,上面撒了满满的白胡椒和小葱,嚼起来满口喷香。西红柿章鱼,是我到万火之前没有想到过的绝配,西红柿能去腥提鲜,爽利弹牙,酸甜可口。黄油酱油饭团,听起来就是热量炸弹,但吃起来确实极为满足,外壳烤的焦脆,里面的米饭依然软糯,浸满了黄油的香和酱油的咸。各式烧鸟自然也是不能落下,甜品我总是点咖啡果冻,饮料我们一般分为梅酒和肉桂黑啤两派。

这次又去吃,见我大学时代就熟络至今的友人,浮与杨。自然也是点了一桌差不多的食物,我要在我离开上海前把爱吃的都吃一遍,最终三人吃了五人份,撑得走不好路。「原来我们是三个猪。」杨说。「怎么会这样,明明话也没有少讲。」我吐槽道。回想起来仍觉得好笑,确实像一场小动物聚会,一个人喳喳说着话,另外两个埋头猛吃,我在把烧鸟上的肉拆到盘里,浮在一旁把整块梅肉全部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分工合理,秩序井然,一大桌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没耽误聊天。

聊天的话题变了,好像也没有变太多。我们大学时就常常一起坐在宿舍楼下的公共长桌上谈天发呆,有时候吃冰棍,有时候喝汽水,有时候喝啤酒。总结下那时候的话题,无非是在说,学校或老师或同学好傻啊,我也好傻啊,傻傻的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以后要怎么办啊。而如今在万火,我们说,公司或老板或客户或同事好傻啊,我也好傻啊,傻傻的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以后要怎么办啊。一边说着一边大开玩笑,我们喜欢这样,也熟练这样,我们都有把生活当作一场即兴喜剧来过的精神,那些苦那些委屈,抽身出来看不过是素材,稍加处理就能给出 punchline,于是反复大笑,笑得捶起彼此的胳膊。

谈起未来,我们说起另一位共同的大学朋友喆好像要去读博,浮捏起拳头扬言她也要读博,绝不能让最爱卖弄的喆成为我们之间学历最高的人。杨虚无而苦恼,留在上海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而他又想实践不婚不育的人生,这事又该怎么和家人开口。我说起柏林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任何具体的想象,只是觉得此处的一些事我不愿再承受,也并不觉得「外面」就是理想乡,或是这世上哪里真有理想乡,权当是出去乱活一气。走过这么许多年,成长为了更聪明漂亮的样子,却依然都还是一群困惑而迷茫的孩子。

我喜欢万火,和邀请浮与杨来万火的根本理由其实都是同一个,不仅仅因为它好吃,不仅仅因为它温馨,更因为这里是我的在沪友人们,不约而同,却约定俗成的告别宴之地。我在这里送别龙,她在一年四季都是盛夏的新加坡开始新的生活,依然写着她爱的书法;在这里送别诺,她在澳大利亚,依然看着她喜欢的歌剧;而这一次轮到我,我将去往柏林。

《悲情城市》最喜欢的一幕,是酒楼上知识青年围坐,同一个包间,商贾在此谈私运赃物,帮派在此划定势力,而这些青年只是喝酒谈天,推杯间听见楼下曲调,「流亡三部曲?我们也唱。」遂推开阳台门,唱,泣别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黄河长江。流浪、逃亡,逃亡、流浪。流浪到哪年?逃亡到何方?

这一幕一出,昔日的他们的台北,和今日的我的上海,就都成了悲情城市。

在万火吃过饭总在门口抽烟,咬开爆珠后薄荷的清凉和果味香精散开,烟雾里,可以看见一尊印度教的象头神像,静静地伫立在巷道最深处,由万火对面的印度餐厅的人们常年供奉着,香火不断。今天写文章时才特意查了,这是犍尼萨神,智慧与破障之神。不知祂看过多少个与我们一样困惑而迷茫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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