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想忘卻忘不了的那杯酥油茶
【致始終最親愛的妳】肆
妳還記得酥油茶的味道嗎?我還記得妳在西藏時,前半段旅程,成天在八廓街晃蕩,進了茶館卻只願意喝甜茶,反正都是奶茶,鹹的茶像話嗎?然後妳上了更高的地方,頭痛欲裂,當地藏人端給你一杯酥油茶,妳勉為其難喝下,幾分鐘頭痛緩解了,於是妳開始愛上酥油茶
老實說我已經忘記酥油茶真正的滋味,無論時珠峰的這一頭(西藏)或那一頭(尼泊爾),這十年,我已經離開高原太遠,也離開藏人太遠,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酥油茶這三個字,我的大腦裡就浮現氂牛編織的帳篷裡,煤炭燒水時的鐵鏽烤焦味(經鬼撞牆提示可能是燒牛糞當炭火)、絨毛大衣的溼冷粘膩味、諾桑老婆剛剛餵完奶的腥香味、還有自己內心卑鄙的愧疚酸楚味。
人類的大腦是多麼神奇,由字組合成一種混雜的氣味,再蔓延出心跳加速的感覺,接著是一段的記憶,如今還栩栩如生。
翻出妳當時的日記,妳是這麼寫的:
這可是一個相當緊張的場面,外頭本來牽著馬的藏人一個一個走進來,我捏著拳頭心想:萬一他們把藏刀亮出來了該怎麼辦? 開始後悔那天買的好幾把刀怎麼不隨身攜帶。 騎馬繞了札西半島一圈後,馬的主人要和我們收一人一百元。開什麼玩笑?這可比上馬之前問到的價錢翻了三倍,可是已經騎了,饒是我這樣的殺價高手也束手無策,何況看來是整個半島的男人都擠到這個帳棚來了,雖然諾桑一直說: 「沒關係,我們是朋友。」 唉呀,當初還不是因為這一句話我們才答應要騎馬的。在旅程已經到了最後幾天了,現金都快花光之際,我和旅伴三個人死都不願意掏出三百元。 一片喧鬧吵雜之後,旅伴A在我滿是不以為然的眼神注視下,把立可拍相機拿出來交給諾桑,「這台相機我買五百元,給你。但是我們沒有三百元。」 當下我覺得自己好像甲午戰敗的大清朝廷,竟淪落到得割地賠款。好吧、好吧,如果只能這樣解決也只好這樣。 諾桑掏出兩百元鈔票分給兩位同伴,帳棚裡的人就像變魔術一樣,一下子全不見了。 諾桑的老婆又幫我們三人倒了一杯酥油茶,我啃著硬的不像話的糌粑,掏出包包裡的彩色鉛筆和一件針織小外套給小女孩,她開心的笑了。 我們也是。如釋重負,旅伴B很慶幸自己沒有變成放在旁邊的一大塊牛肉骨。
而在妳去納木錯的幾年後(我的十年前),妳因緣際會坐在加德滿都城郊的一座山頭裡的寺廟,和藏人們席地而坐於澈贊法王跟前聽法,一個遠道而來的藏族牧民忙著把紙鈔一張一張發給在場的大小僧人,鄰座婦人遞來一杯酥油茶,妳接過啜飲一口,那一剎那,腦中就這樣浮起那天複雜的氣味。
妳眼見藏人無私的笑容,終於意識到:儘管當下妳和旅伴覺得有被騙的委屈感(誰叫妳們只看了幾張帖子、聽了幾口讒言,卻忘了在上馬之前問好價格?),但那天諾桑的確掏了兩百元給他的兩位同伴,他看出你們旅費盤鑿的窘境,收下那台對他未必有用、是賠是賺都不好說得立可拍,用真金白銀打發了自己的鄰居,否則真的不好說該怎麼收拾。
最終,原來卑鄙的是懷著惡意揣度藏人意圖的自己。
於是,妳放下手中酥油茶,合掌潛心修行。
並且在往後的歲月裡,我們盡力避免提起這段在妳流動人生裡最難堪的一杯酥油茶,和那天停留在記憶裡所有的味道(但是沒有忘)。
以下,為了翻出諾桑他家,把整個硬碟翻遍,既然翻了,不如就順道分享青藏鐵路開通以前的札西半島。
今天終於真的開學,結果學校線上系統上午10點就因為大家同時上線而大崩潰,於是有了寫這篇文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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