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不了小說家
我當不了小說家,因為故事太難寫了,角色只有一種樣子,模糊的臉孔,草率的場景,情節和我的生活一樣毫無波瀾,我該怎麼做呢?該讓角色因為什麼緣由離開他平時待著的地方?事件。或許可以想一個事情,促使他動起來。
他穿著黑色短袖,藍色短褲,平頭,身材肥胖,中年白髮。戴著一副透明眼鏡,鼻子有些朝天,彷彿是為了多吸一點空氣。對了,他愛抽菸,但不擅長喝酒,但最愛去那間藏在巷子裡的小酒吧,那裡的桌子都是深藍色的,燈光昏黃,牆上擺著不怎麼樣的幾幅畫,這間酒吧沒有招牌,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我想不到名字。
他腳上穿著廉價的拖鞋,過時的手機,他不追求流行,興趣是看一些小說,然後緬懷過去,偶爾也寫一些東西,但他可寫不了小說,畢竟寫小說太難了,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就是天氣太冷,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麼寫小說啊?他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寫小說最難的地方就是劇情了,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寫的。抽一根菸,我為自己匱乏的想像力感到悲哀。
如果是一個合格的小說家,此刻角色待的場景,就該來點意料之外的衝突,像是走進一個舊識,閒聊幾句,然後陷入寂靜,又或者遭遇到搶劫,突遇死劫,甚至來幾個外星人綁架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待在這小酒吧裡喝酒。
調酒師是一隻狗,因為我喜歡狗,他有一雙飛機耳,是一隻有自己堅持的柴犬,黑色的,遇到奧客就會齜牙咧嘴。收錢的則是一隻貓,橘色的,一點都不在乎工作和數學,一臉厭世。天曉得這樣的店怎麼可能撐得下去。這個世界仍然運轉,不論我有沒有想到這個角色,就像一個全年無休的攝影棚,只存在於我的腦袋。
這樣的世界可塞不了魔法,也沒有高科技,可我得幫角色找點事情做,來個意外之後復活,在這個世界當一個幽靈?重生到過去,又或者讓角色事實上是一隻貓?當一個半調子的偵探怎麼樣?我拿不定主意,菸灰從我的手上,落到鍵盤上,我再多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我的人生就跟這個小說一樣完蛋了。
不該是這樣的,我的腦袋裡一直想著,總該死點人的,不是路旁的人,就是主角本人,甚至是主角親近的人,然後故事就此展開。每個人在故事裡好像都很該死,他們的死期和死因隨我的心意搖擺不定。天災?地震、颱風,或者打雷閃電?人禍怎麼樣?一個中年大叔一邊騎車一邊抽菸,就在一陣刻意被安排的風吹到他臉上的時候,菸灰彈進他的眼裡,整台機車摔得四分五裂,他沒綁好的西瓜皮安全帽,真的成為了西瓜皮。
但這跟酒吧一點關係都沒有啊?讓他摔得近一點,在酒吧門口怎麼樣?酒吧裡稀疏的客人全都跑了出來,什麼妖魔鬼怪都有,一隻柴犬,一隻橘貓,看熱鬧的,還沒想好名字的主角,一隻長頸鹿,一隻水牛,牠的嘴裡還嚼著不知從哪弄來的草,一隻蜥蜴和一隻烏龜──並沒有出來的意思,他們從吧檯自己倒了好幾杯啤酒,得到加倍的快樂。
中年大叔的幽靈恍惚地站在一旁,另一個幽靈拿著一張表格要他填寫,上面寫著死因、享年,仔細一看,上面寫著交替交接表幾個大字,編號甚至已經排到了三千零三。中年大叔從恍惚中驚醒,他是想死的,但他對人世間又有些留戀,他欲言又止,但作者不想讓他說話。誰叫他邊騎車邊抽菸,死了活該。
小說真的很難寫,那一團血肉糢糊就這樣躺在酒吧門口,搞得那些妖怪都沒心情喝酒了,蜥蜴和烏龜例外,他們根本就沒出來。人肉怎麼可能好吃呢?看了那麼多故事的他和我都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沒當過妖怪吧。又或者是一種小說家的種族歧視?妖怪一定要野蠻、不該有自己的文明,無法擁有理性?就像那個誰說的「所有動物生來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
幾個警察懶散的圍成一圈,專門處理屍體的人拿起那個西瓜皮後就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喔,讓我們為那台老機車默哀幾秒,柴犬和貓看了蜥蜴和烏龜一眼,什麼都沒表示,甚至也自己倒了兩杯啤酒,和他們一起喝了起來。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毫無道理可言,否則小說怎麼可能那麼難寫。我昨天愛不釋手的優秀作品,今天看只是一坨排泄物、又或者那團血肉模糊,太糟了,讓我繼續寫下去的心情都沒有了,他去櫃台結帳,然後在櫃檯放了一朵彼岸花。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氣悶了起來,快下雨了,看來今天又不是個寫小說的好時機,創作好難,跟活著一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