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三日：人性裡所有陰暗面，我都給了我的伯父

第三天（ 6 月 5 日）
寫一段在家族裡，讓你百感交集、層次複雜的關係。
家族的複雜性，或許會為你的成長帶來許多層次的關係吧？比如愛、恨、纏繞在心頭，為你帶來光、為你帶來暗，又或縱横交錯，談談關係當中五味陳雜的感受。

我很少會真的討厭一個人，長輩更甚。對大部分的人，我都是處於平靜接納的態度。但是我的伯父是讓我回憶家族時唯一帶有恨意，甚至按捺不住自己冒出那句經典粵語台詞：「咁多人死唔見你死」。

伯父是父親的大哥，有兩段婚姻。我沒有見過第一任伯娘，只見過第二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又被他家暴的這一任。聽父親說，伯父年輕時是婚戀市場的「香餑餑」，因為懂得修理電器，算是有一技之長以謀生，八九十年代閃耀著「鐵飯碗」的光芒。也許這就是他能有兩任妻子的原因吧。但是在我看來，他只是一個殘忍的酗酒者，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親，不是好兄長，也不是好兒子。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做好了哪個社會角色，因為後來他也沒有修電器，拿著「坑老」的錢過活、喝酒。

我和伯父的關係，極其就是一聲問候，疏遠，無感，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他也沒有來過我家。我們唯一能有交集的場地，就是爺爺奶奶那個三層的小樓房裡，從前週末會一起吃奶奶做的飯。但也正正在這棟小樓房裡，讓我由無感變成憎恨。

奶奶是在家中離世的，那一晚可能是十年來這個家族最齊整的時候。長輩們在一樓商量著身後事，我想在黑箱車來到之前，再多陪奶奶一會兒。二樓是奶奶的臥室，房門對著的是她的梳妝台，擺放了幾串水晶和玉鐲子，抽屜半掩著。我一口氣跑到二樓，跟殯儀館競賽。見到有個身影在虛掩的抽屜裡找值錢的東西。是伯父。我難以木然地接納眼前的畫面。他很慌張地，不作聲地走了，手裡拿著幾張紅紅綠綠的人民幣。抽屜沒有關好，奶奶睡在梳妝台旁邊的床，雙腳呈八字，大家應該還能識別這是一個屍骨未寒的，人，吧？

我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有多麼震驚和憤怒，我知道我不能告訴爸媽，因為這不是此刻需要關注和指責的事。現在回憶這一段，我心跳仍會加速，還有點擔心，奶奶會不會在天上看見我在把這件事寫出來，然後感到傷心。這是她最疼愛的大兒子呀。是爸爸努力半生成為家族最有經濟實力的人都得不到的疼愛呀，是爸爸生了我這個女兒而企及不了的疼愛呀，是爸爸一直想要但沒有的疼愛呀。

看見這兄弟二人，我常會想到黃子華在棟篤笑裡說，大意是父母永遠都是最疼愛那個不生性不爭氣的子女，而不是最厲害最成功的那個，那句台詞是：「你拿諾貝爾獎好叻咩？你細佬啊，偷嘢啊」。我發笑。

自此之後，我和伯父的關係變得微妙。我知道我討厭他，但他是我的伯父。見面都不再跟他打招呼了，自覺是很有原則的倔強，但近兩年他老了很多，瘦弱了很多，自從喝酒喝到胃穿孔進了一次ICU，死裡逃生的他其實是否有所改變了？是不是沒有再家暴伯娘了（或者也沒力氣了），是不是有關心兩個兒子多一點了，是不是有和我父親關係親密一點了。我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他永遠不再有機會改變他和奶奶的母子關係，也沒有機會改變我和他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