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溝口彰子《BL進化論：男子愛可以改變世界！日本首席BL專家的社會觀察與歷史研究》

筆者身邊有不少不會看BL的朋友，覺得腐女/男看變態的東西＞＜這種偏見很可能源於他們道聽途說、或以前看過（唯一）的BL作品（i.e. 以偏蓋全）。BL 作品的風格在近二十年有很大的改變。《BL進化論》分析了近 50 年 BL 作品發展的路向，並指出 BL 經歷了一個「進化」的過程：由女性自身的慾望投射及公式化的劇情，進化至（2000年後）以嶄新型態對抗恐同與異性戀規範的故事。

本閱讀筆記將會簡單回顧書中有關「進化前」BL故事的套路，進化的契機，以及「進化後」的BL作品如何運用創意對抗恐同、厭女及異性戀規範。

BL進化前的特徵

進化前的BL公式含以下情節（節錄自第二章【恐同的男男戀與以愛為名的強暴？一九九○年代的BL文本公式】）：

1) BL故事主幹：「永恆的愛情神話＝終極的配對神話」

「兩個男主角徹底迷戀彼此的身體與心靈，而完全不將其他男性或女性當成性對象。由這種定義來看，他們確實不算同志，甚至連直男都不算，而是住在『只屬於你和我的終極配對神話』裡的人，性欲在神話內部就可以得到解決。」

2) 男主角是一攻一受（下稱攻君和受君）美男配，兩者之間的性愛也是肛交模式：「對女性讀者而言，『受』角色的肛門，便是她們性器的替代品，而非男女生理上具備的排泄器官。」（而事實上，男同志的性愛並非以肛交為主）

3) 帶恐同成份的告白：「我不是同志/我以前喜歡女人，但我喜歡你。」

故事總在強調主角不是同志，喜歡了另一位主角是例外/命中注定。若故事裡有男同志角色，通常都會是對男人飢不擇食的角色，用以襯托主角的忠貞不二。

4) 男男強暴情節：受君在故事中有可能遭（1）攻君以愛為名強暴或（2）其他男性奸角強暴。

在第(1)種情況，作者指出那其實並非「現實中的強暴」，而是一種「修辭辯論」。

而在第(2)種情況，攻君通常會打倒施暴者拯救受君，或是在受君遭施暴後，告訴受君「你還是純潔的，我依然愛你」。這其實反映了女性在異性戀規範、以及父權主義社會受到壓迫而產生的盼望：即使失去了貞操，仍然能被愛。

這些BL作品本只在女性圈子流傳，但後來被男同志圈子發現，他們對此有何反應？在那之後，「進化」了的BL作品又是何種面貌？這會在 Day 15 的噗回顧。

BL進化的契機

（以下內容出自第三章【男同志的眼光？從幻想（一般）的「yaoi論戰」出發】）

90年代初，日本社會出現了一股「男同志熱潮」：「… … 男同志被塑造成受異性戀女性憧憬、療癒又才貌雙全的對象，出現在各種傳播媒體上。」有關BL（yaoi）在雜誌上的論戰，始於男同志佐藤雅樹的文章。他覺得BL作品「把『男同性戀的性愛商品化』，又是『為男同性戀者貼上刻板印象的標籤，逼其順從於異性戀社會體系之下』的工具，也是明顯的『男同志歧視表現』。」

佐藤覺得，BL愛好者（已假定全為女性）只喜歡美男子，那麼現實中絕大部份不美的男同志該何去何從？他指出，現實中大部份男同志都過著可悲的生活：

「男同志通常不是獨自關在黑暗的房裡，就是捨棄上半身，以下半身度過餘生，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餘地。現實裡根本沒有那種光靠上半身的社交，就可以大方做一個同志的人。至於上半身社交生活順利的男同志，如果再接受一種錯誤的價值觀，只會讓那些密室裡的男同志更受孤立。社會上對男同志的印象越混亂，男同志的自我認知就會在分歧中受到越大的壓抑。」（節錄自佐藤的文章《yaoi全部去死》）

社會學家石田仁稱此現象為「表象的掠奪」：「明明以呼應男同志的男性角色戀愛作為表象，卻毫不在意現實中的男同志，只是隨心所欲地將幻想投射在那些『（看起來像同志的）角色』身上。」

佐藤的文章引起許多BL愛好者及女性主義者回覆和討論，書中提及了其中兩個（本文只節錄一小部份，書中還有許多精彩內容）：

（一）同志文學翻譯者栗原知代承應BL為「女性逃避女性特質規範與女性性欲的藉口」，而為了「讓自己（BL愛好者）跳出輪迴」，應該致力「廢除一切對女性的壓抑」。在這之前，BL「就像某些寺廟保護女性免於丈夫的暴力對待，是受到現代社會傷害少女在不知不覺間躲進的一個場所」。在療傷之後，（BL愛好者）就該「讓自己成為女權鬥士，向世界宣戰以得到改變」。

（二）而BL女性讀者高松久子，則覺得佐藤的信讓她醒覺「陌生他者（現實中的男同志）其實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還有她發現：「自己至今得到『快樂』的事物（BL），已經和過去所知產生了微妙的不同，而不得不重新找出問題所在」——BL的男性角色和現實中男同志處境的差距，讓她「期待有一種超越現在擁有的『快樂』，並且需要以『對彼此來說無可取代的存在』的對等條件，才能與另一方（現實中的男同志）一起思考，一起討論」——盼望了解並重視現實男同志的處境，也就是BL進化的誘因。

BL如何進化？

（以下內容出自第三章及第四章【BL進化型】）

正正因為BL本來就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樂趣，若抱持顧念現實中男同志及其他女性的心，創作者也可以發揮想像力，為BL之中（呼應現實男同志）的角色創造更好的未來：

「女性愛好者本來為了逃避現實才『發明』出BL，作品的主角即使是男性，只要詳加描述他們如何適應現今的日本社會、如何讓日子過得更好、男主角如何建立起互信的人際關係、故事中的社會價值觀如何改變……唯有發揮誠實的想像力、賦予世界觀與角色生命，才更能讓『進化型』作品提出走出恐同、厭女與異性戀規範桎梏的卓見，並且超越現實社會。」

作者在本書第四章，考察了許多二○○○年後的BL作品，並討論當中的劇情如何對抗「厭女、恐同與異性戀規範」，例如：故事中開始有與男主角具有對等關係的女強人角色（《第一堂戀愛課》）、對父權社會的批判、全面顛覆男女性別角色定型（《野性類戀人》）、描寫出櫃的寫實情節（《B級美食俱樂部》）、克服困難後得到幸福的故事（《大氣層的燈》）、同志戀人養育孩子並得到週遭人們支持的世界（《有你在的地方》、《推定戀愛》）、還有不斷對抗恐同並以身為同志為傲的角色等等。

「BL的強處就在於：大多數創作者並未意識到這種命題，只是自發性地創作與讀者同樂的娛樂作品。更明確地說，就是創作者透過自己深愛的原創角色，為了那些愛護作品的讀者，每天努力提供更受喜愛的故事，在不知不覺間完成具有社會行動意識的作品。」

BL作為女性讀者間纏綿的園地

最後一章討論的是在BL創作圈子裡，作者與讀者、以及讀者群之間的互動，這部份也非常有趣。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溝口彰子是女同志：

「BL就像有機體，即使各處細胞進行各式各樣的進化（突變），仍能被視為多樣性而獲包容，使得整個有機體確實地進化。就像年輕時的我是多虧BL（的祖先）才能接納女同志身分，勢必也有不少人透過『進化型』的BL，在不知不覺間克服了自己的恐同、異性戀規範與厭女情結，而且這種進化也將繼續發展下去吧。」

強烈推薦大家（尤其BL愛好者）讀這本書喔，讀完之後會更能夠欣賞BL如何推動世界變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