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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談】科系與出路

No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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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長請注意!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把這兩個東西看成有明顯因果關聯的這回事,本來就是因為懶得對訊息深思所造成的誤解。

從我現年七十歲的老母口中聽來,科系跟出路不對等,就算是在大學生還很珍稀的時代就早已存在了,一點也不稀罕。

只是媒體喜歡能增加閱覽流量、刺激讀者負面情緒的消息,才會拼命拿這些老早就不是新聞的新聞一再地戳刺大家心中的不安全感。

可是,為什麼說這是誤會呢?

很簡單,科系雖然有熱門跟冷門之分,但人的資質與才華也有上千萬種不同的形態。

我一時找不到是哪本書(抱歉QQ)曾提到這件事:當代的大學授課制度,其實是仿照福斯汽車的流水作業線,也就是制式化流程所設計的。

這套SOP預設了我們在大學裡,以組裝汽車、製造罐頭一樣的方式被不同的課程組裝起來、量產、塑造,並且被預期能順利在畢業時量產成每個領域所預期的形狀。

但人畢竟不是罐頭,生命的豐富多樣性當然也不會被限縮在這種制式教育當中。
因此,每個熱門與冷門科系,都有學有所成的校友,跟相對來說相當樸素的校友。

但就算是熱門科系出身,最終沒有做該科系可預見的職業,難道就是瑕疵品嗎?當然不是。他們也只是興趣跟專長跟這條流水線預期的方向不同而已。

只要有好好地在自己的工作岡位上踏實認真做事的人,都應該被視為一個不輸給企業家的成功者!

就像日劇「校閱女孩」的日文標題所寫的:「樸素,卻很厲害!」每個平凡的工作都有它不為人知的訣竅與辛酸,或許表面上誰都能做,但真正要做到優秀都需要一番研究與努力。

退一步來說,若整個社會都沒人願意認真踏實地去做那些不夠出風頭的樸素工作,那我們的日常也不可能像現在一樣過得如此愜意舒適。這一點,千萬不能忘記。

孟子說: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所言不虛啊。


這裡就要提到台灣(或許也不只台灣)有一個很不好的風氣,就是對各行各業偏見很多。

裡面尤其有害的猜忌是:
總是以為隔壁的人/職業/科系過得比我更輕鬆,甚至比較佔便宜。」

一旦陷入這種猜忌,看著別人成功時,想到的就不會是在這成功背後付出多少精神與心力,而只著眼在「為什麼不是我!?」。於是羨慕變成嫉妒,嫉妒最後又變成怨恨。

這種有害的思考方式,會造成每個人都懷疑隔壁的人過得比我輕鬆,於是每個人都停下腳步,不想繼續在自己的岡位上努力,永遠都在想我是不是錯過更輕鬆的捷徑。(錯失恐懼症發作)

或許就是這種心態,造就了台灣詐騙集團的盛行。畢竟說到最快捷又賺大錢的生意,莫過於詐騙。但最終這些發大財卻增加了多數人生活中的煩惱與悲劇,真是很讓人傷腦筋。


說了這一堆,其實是這樣的。最近看到有人說哲學系比某些熱門科系有出路。(汗笑)

我本來很少在公開場合表明我是什麼科系出身的。

因為我身邊有不少前輩晚輩都是口若懸河、辯才無礙、學富五車的實力派。像我這樣講兩句話還要健忘到暗想「完蛋,我忘記出處在哪!QQ」、技能樹整個點歪的三腳貓。我經常擔憂自己的不專業會讓這門知識受到更多輕蔑。所以我通常都去角落蹲,靜靜地欣賞那些更傑出的人的表現。(負責鼓掌的啦啦隊小精靈啦)

但當我看到熱門科系的學生畢業後,面對人生不如意,忽然cue起哲學系時,我當下並沒有感覺自己被稱讚,怎麼說呢,相反的有種尷尬、傷腦筋、「(問號)你在說什麼?」、甚至有點憤怒。

我頭一次覺得我需要為了我身邊那些沒有從事哲學工作,但是也在社會上做著樸素卻好厲害的工作的朋友們,努力地出櫃一下,好好地說清楚哲學人在被熱門科系畢業生羨慕「之前」的人生是怎麼過的。

是的,歹勢,我就是那個哲學系出身的傢伙。


為什麼說我甚至有點憤怒呢?

因為,我相信,那些就讀熱門科系的人,在他們遇上人生不如意「之前」,應該從來沒有一次,打從內心覺得哲學系是個有前途的科系。否則就會去轉系了,不會一路讀熱門科系讀到畢業。

(順便一提,哲學系是出了名的跳板系,每年入學的學生有一半是想轉系,另一半是想刷一個名聲好的校籍,最後1%才真的想讀哲學。而且通常申請要轉入哲學系的人,只有三隻小貓,其中兩隻是快被退學想來將就一下的傢伙。如果不幸遇上算術不太好的校長,還會在評鑑上質疑我們怎麼都留不住學生,也不想想靠我們當跳板多招收多少學生進來?

那你為什麼人生不如意就改變心意了呢?你對你所學的愛如此經不起考驗嗎?為什麼你現在才開始埋怨起我就讀的熱門科系不給力,還比不上我就學時從來不曾認真要轉系過去的那些冷門科系

這我覺得這變心也變得太遺憾了。就像認真工作的人(不是犯罪的話)都是成功者一樣,好好讀進去的知識也都是有用知識。或許現在還不知道要用在哪,但你又知道你人生會遇上什麼呢?誰也不知道。

你會這樣想,恐怕是因為社會上有一個很不好的風氣影響了你的判斷,叫做「我總是以為別人過得比我輕鬆」。

所以你以為別人讀冷門科系卻能比我有出路,肯定是因為我這路太窄太固定了,搞不好是他的路比較好走?(更好選擇焦慮症發作)

可是,事情真的是像你想像的那樣嗎?


當別人考上熱門科系,全家放炮慶祝、在學校裡頂著勝利者光環風風光光,在學期間接受眾親友羨慕時,哲學系的學生在幹嘛?

對不起,我們正在跟整個社會對哲學的偏見、歧視與質疑,乃至沒事冒出來的自我懷疑奮戰。

先從選填志願開始,你就會開始受到不太友善的「建議」。

然後等你正式錄取之後,身邊的親戚也不會期待你有什麼大好未來。爸媽跟別人聊天的時候也不會感覺光宗耀祖,搞不好還會覺得矮人一截。

或許這樣描述還太抽象,難以想像這種處境。舉例來說,我身邊就有學長想讀哲學所,被家人反對,最終被斷糧趕出家門。那個學長曾拿下論文寫作獎,是很優秀且聰明的人才,但那又怎麼樣呢?無奈,說來讓人鼻酸。

熱門科系會有這種遭遇嗎?我想在離開學校、命運的齒輪轉到下位之前,應該是不會有的。

不只親戚,你光是踏出家門,連公車司機、早餐店阿姨,乃至在校園裡迷路、你還很好心帶他前往的路人,都會毫不留情地問你:「讀這要幹嘛?」、「讀了會不會自殺或瘋掉?」、「你以後要去算命?你會看風水嗎?」(正解:如果讀的是中國哲學就可以卜易經,西洋哲學本來就是科學的母胎,因此不可能會占卜,請右轉去找宗教學系)。

這種鋪天蓋地的質疑與輕蔑,會在你入學、就學期間、畢業之後都如影隨形,一路跟著你去面試,直到你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為止。

我自己親身遇過一個很精闢的例子。我有親戚的太太是中興法律系畢業,結婚時親戚也很自豪地把這當成優勢向所有親友炫耀過了,即使她還沒有律師執照(現在也還沒有)。

這位太太聽到我就讀的國立大學名稱時,一度神色還相當佩服,接下來聽到是哲學系,臉立刻就垮下來鄙視你。瞧,我就讀的學校好歹是能海放中興大學好幾條街的國立大學,她都能因為我的科系太冷門而輕蔑我。這真的是很有意思。

所以,當熱門科系生披著眾人羨慕,堅定朝著他們認為可能實現的美夢筆直前進(至少現在讀的東西就是以後確定會用到的嘛,對吧?)時,哲學人可能不僅還不太確定具體的未來在哪,一邊讀著或許覺得有意思,但也不知道能幹嘛的理論,同時也要付出不少心理成本,去面對外在的批評指教。

就像是走在沒有人走過的路,又荒草瀰漫的未知荒野上,還要小心哪裡有蛇一樣。


雖然實在不能說是愉快,但老實說我也不怪這些對哲學帶有偏見的人有什麼不對。

人類發展至今的知識主要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理論,一種是實踐。

理論類型偏抽象思維,像是哲學、數學、物理就是屬於這一類。它掌管的是萬事萬物的「第一原理」(first principle)。如果有人看過Musk談學習就會注意到他主張從個別事物之間的差異當中掌握第一原理是快速學習的要訣。

這個第一原理其實就是這些理論知識的核心。其實這並不是什麼稀罕的說法,你要是去讀柏拉圖《對話錄》(Philebus: 14c-18e)裡就曾說:若我們要正確地掌握知識,就不能從個別的例子,直接飛到原理去,而是要一個一個檢視這些個別事例的差異,從它們之中「看見」第一原理,並且對它進行歸納與分析,安置好它們在概念上的順序與關係,反之亦然。依Musk的博學,這麼經典的一段他肯定是沒放過了。

相對於追求第一原理的學問,法律、醫學、商管等就是更偏向實踐面向的學問。對一般市井小民來說,它們很具體,有具體可想像的職業,就像是現成擺在眼前的一塊紅葉鮮奶油蛋糕。(好吃!)

你馬上就能聯想到它可能的用處、滋味、質地,還能對它產生慾望。但如果我今天放的是「紅葉鮮奶油蛋糕內含的化學元素表」,我相信沒有人會有任何聯想,也不會有任何慾望,只會說:「這能吃嗎?」

當然可以,只是你不知道那原來也是紅葉蛋糕的一種視角。(笑)


因此,對這些盡學冷門又偏抽象理論的哲學人來說,若沒有走學術,踏入職場的第一問題就是:實踐的部分在哪?

我手上沒有統計數字可以辨真偽,但以我所知,沒有聽說哲學系去媒體業或出版業特別吃香。固然有幾個學長是出版業的,但他們其實是靠教會教友牽線,也不完全是科系之力所成。

畢竟出版業相關也有中文跟歷史或圖書資料系(或者我不知道的其他科系),媒體業也有傳播系與新聞系。但不少實踐類型的專業科系(醫師、律師、會計師等),通常是只有該科系出身才能去擠那個窄門,雖然我不是說這就不辛苦,但競爭者是確定的。

也就是說,如果就讀哲學系,你還必須成為自己的職訓所,比其他實踐面向更強的科系生,多學一些專長,而且還要學到不輸給那些相關科系,才能說服公司聘任你。

所以,如果當一個順利在非哲學的各行業謀得一職的哲學人說:

我今天能有所成,是拜我所讀的科系所賜。

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百分之兩千是在謙虛!

因為抽象理論能不能真正被應用,不只需要天賦,還需要努力。

大家都知道:數學是唯一不變的真理,不會就是不會。在你想通之前,在變動的萬物中看見你所學的知識之前(像電影A Beautiful Mind裡,數學家在萬物中看見數學的關係),那個寶箱死都不會打開。這跟有明確職業導向的科系相比,要依靠科系之力生出蛋糕,說實在遠遠沒那麼簡單。

而且通常會說出這句話的人,其實也代表他自己的生命過程中,已經努力地與那些歧視與偏見、迷惘、自我質疑、挫敗、掙扎等奮鬥過了,達到(如榮格所說的)自我整合的視野下,才會得出的感言。(在這之前一公升的淚水都自己吞過了)

如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所言:若要成為超越之人,對於那些讓人痛苦乃至虛無絕望的東西,就算全部要再來一次,也要欣然向它說:「YES!」

(非原文,只是大意。話說到底誰說尼采很療癒的?尼采的要求根本血汗高。)

這是他們對自身命運的愛,同時也是對哲學與生命的愛。

即使過程中被這麼多人否定,我也依然願意再讀一次哲學,再經歷一次這些悲傷與痛苦,懷這樣的愛與感謝所說出的一句話。(傻子的浪漫啊)

千萬別看漏了這些人的奮鬥與血淚了呀。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