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聖誕快樂

我一直寧願相信，世上真的有聖誕老人。

駕著鹿車，揹著一個紅色大布袋，為每一個小孩送上聖誕禮物。

聖誕老人當然不存在，可是我依然認為，相信會比較幸福。

我想得到這份簡單的幸福。

平安夜，雙雙對對的戀人為冬日添上溫馨的暖意。

然而，熱鬧的氣氛掩蓋不了阿悅孤寂的心情。

呵呵呵呵呵。

阿悅一邊大笑，一邊搖著銀鈴。

每次他以歡愉的聲音說出“Merry Christmas！”，白色的假鬍子都會跑到他的嘴裏，好不難受。

他跟商場顧客拍照，又派糖果給小朋友。

他為大家送上歡愉，卻無法令自己快樂起來。

每年聖誕，爸爸都會將禮物放進我床邊的襪子裏，好讓我相信聖誕老人昨夜真的出現了。

一直到我長大，爸爸還是繼續偷偷為我送上聖誕禮物。他說，我是世上最乖的女兒，聖誕老人不會忘掉我的禮物。

每個聖誕節的早上，我都會急不及待看襪子裏的禮物是甚麼，只是我心裏清楚，明天的襪子將會空空如也。

三個月前，爸爸心臟病發去世了。

曾經，阿悅相信聖誕節是屬於戀人的。這該是繼情人節後最溫馨的節日。

去年的平安夜，他向相戀三年的女友求婚，她答應了，他快樂得像擁有全世界。

可是等不到復活節，她卻宣佈愛上另一個人。

阿悅一直等她回心轉意，但等來的卻是她在這個平安夜結婚的消息。

在這個心碎的晚上，他慶幸能頂替兄弟到商場扮聖誕老人，至少，他不用掙扎是否出席她的婚宴。

呵呵呵呵呵。

他繼續笑著，盡力掩飾笑聲中的蒼涼。

我突然想知道，如果爸爸還在，今年他會送甚麼聖誕禮物給我？

我在商場閒逛著，每一件精品、每一件毛衣、每一隻腕錶、每一雙耳環……都有可能是我今年的聖誕禮物，但現在統統不是。

商場內正在推銷按摩椅，我記起半年前跟爸爸來逛商場時，他曾經試坐過，我本來要買來送給他，可是他卻堅持不要。

這種東西大而無當。當時他口不對心地說。

我的存款沒剩多少，心想再花半年時間吧，到時候應該有足夠的錢買一張功能最好的按摩椅送給爸爸。

看著一個又一個試坐按摩椅的陌生人，忽然好生後悔，我竟然一直沒有送過聖誕禮物給爸爸。

如今頓成一輩子也填補不了的遺憾。

阿悅原本以為他是這個平安夜裏唯一一個聖誕不快樂的人，可是前面那個女子分明比他更加難過。

她的哀愁觸動了他，畢竟他不是最孤單的一個。

他走近她，在布袋裏抓了一把糖果遞給她。

“Merry Christmas！”他希望為她送上歡悅，哪怕只是一點點。

她接過那些糖果，忽地哇一聲哭泣起來。

這倒令阿悅大為震驚，他不懂得如何處理一個陌生女子的眼淚，更何況他是觸發她眼淚的元兇。

這時一班小孩跑過來問他要糖果，他手忙腳亂的派給他們，嘴裏唸唸有詞的說著：“Merry Christmas！”

我竟然對著聖誕老人哭泣，那一刻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在商場裏買了一個玻璃瓶，將聖誕老人送給我的糖果珍而重之地放進去。

七彩繽紛的糖果在燈光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天真的以為，這是爸爸用另一種形式送給我的聖誕禮物。

往後一年，每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我都會從玻璃瓶裏取出一粒糖，口裏的甜蜜融化掉心底裏的哀傷。

我告訴自己，吃完這粒糖以後，我的難過也要跟著吞進肚裏去。

當玻璃瓶的糖果只剩下一半的時候，我捨不得再吃它們了，所以我盡量不讓自己不快樂，這瓶糖果也就永遠也吃不完。

“Merry Christmas！”

阿悅越來越討厭聖誕節了。

這真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節日。沒有多少人會記得這一天原本是紀念救世主耶穌基督的誕生吧。

為甚麼救世主的生日會扯到聖誕老人頭上去？如果世上不曾有過聖誕老人這個概念，他現在便不用像傻瓜一樣，扮成再沒有人相信其存在的聖誕老人了。

一班少年嘻嘻哈哈的在他身邊走過，他們互相炫耀著今晚將會失身多少次。

阿悅才不相信現在的年青人會等到平安夜才失身，真是一個無聊的話題。

他呼一口氣，為甚麼他從來沒試過在平安夜失身？

我從沒遇過這樣的眼神，彷彿我們早已認識，又彷彿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但我明明不認識對方嘛。

很奇怪，他一直用炯炯的眼神望著我，卻沒有讓我感到不安，反而有一種篤定的感覺。

我不禁疑惑，我們是認識的嗎？又或者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我繼續唱著聖詩，暫時忘掉群眾裏的一個眼神。

奇蹟每分每秒都有可能發生，可是我更希望，奇蹟會在聖誕節發生。

奇蹟地讓我遇上聖誕老人，從他手上接過聖誕禮物。

我相信，那是爸爸從天上寄給我的禮物。

這夜當阿悅終於可以卸下聖誕老人的服飾，他不禁重重的呼一口氣。

今年的平安夜比去年更加寂寞，而他竟然想不起這一年他到底是怎樣度過的。

為了排遣寂寞的感覺，他決定往人潮裏竄。

大三巴牌坊前聚集著大批群眾，欣賞著一班有心人報佳音。

阿悅第一次停下來靜心傾聽這些聖詩，心裏果真感到一陣平靜。

他在報佳音的人群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他認得她是去年平安夜突然哭泣的女生。

他佇立在人群中，目不轉睛的看著女生表演。

他伸手進外套的口袋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是我第一次報佳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

如果我希望得到幸福，首先得想想我可以為別人帶來甚麼，而不是想著別人會帶甚麼給我。

“報佳音小姐。”是剛才那個盯著我的男子。

我向他展示愉快的笑容。

以前的我一定會先假設這樣的陌生人對我不懷好意，可是現在我寧願相信，世上都是好人。

“送給妳的。”他向我伸出右手。

我伸手接過來，全是七彩繽紛的糖果。看著那些糖果，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眼眶裏竟然充斥著淚水。

“別再哭了，我來是為妳帶來歡愉。”

我捂著嘴，傻楞楞的問他：“你是傳說中的聖誕老人嗎？”

他露齒而笑，“是的，我是聖誕老人。”

阿悅倒希望自己真的是聖誕老人，每年都為眼前這個女生送上一份聖誕禮物，不再讓她流淚。

“聖誕快樂。”

我彷彿聽到鹿車越過夜空的聲音。

我知道，往後每一年聖誕，我睜開眼時都會看到掛在床邊襪子裏的聖誕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