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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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的老婆最近半年头发陆陆续续掉了,从有一天梳头一抓一大把之后,陆陆续续一块一块的掉光,最后干脆剃了光头。去大大小小的医院检查做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检查,都说身体没什么毛病。
自从儿子去了部队当了兵之后,两边的父母亲身体还算可以,女人没什么特别焦心的事,和新民两个人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偶尔她还打些零工,去小店里洗完摘菜什么的,一个晚上能挣50块,一周去一俩趟她就觉得充实。有时候她也有情绪,她认为再微小的工作也有自己的尊严,再畅快的环境也还是让她感到紧张压抑,所以也时常觉得有不公平的地方,不过自己很快就消化了。最近几年,她睡得比过去的几年都安稳,连感冒咳嗽都比以前少了,她甚至觉得这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所以掉头发的事大家最后总结推断得出结论,大概是染发的缘故,染发剂是劣质品。
女人去了便宜的店烫发染发,半年里去了两次,每次都即烫又染。朋友建议她去找找理发店维权,至少可以争取一点赔偿。“不去啦,怎么好意思找。也不能肯定就是别人的原因。又不只是我一个人去染过。是不是?何况,去染发是我自愿的事。”这个现在光头只要不开口说话就显得安静的漂亮的大眼睛总是认真看着人的看起来柔弱但总是大声说话笑个不停的女人说。虽然生活现在宽裕了,不至于拮据,但她舍不得一次花上几百上千的染发钱。“贵的便宜的都一样啦,没什么两样啦。干嘛浪费钱。”于是她总去路边的小店进行烫染,烫染一次还用不了一百块。要是还有人继续劝说她去找理发店,她就说,“人家也没挣多少钱,生活不容易,到哪里去拿钱赔。”总之,她不追索,接受,自己承担后果。
关于这件事,是不是要找理发店,新民没说什么话,就像二十年前,他也没说什么话。
二十年前,女人到邻居家免费帮工盖新房,刚铺好一层的预制板,正往上挑红砖,要接着盖二楼。女人往上挑了五趟砖,每次砖量只有别人的一半,大家都是边干活边互相打着趣,女人本来就沉默,还害羞,谁也没注意她其实挑得很吃力。她放下砖挑着扁担空砖夹正下楼,不知怎么踩空从没有护栏的楼梯口边缘坠下楼。身体正好落在一堆没来得及加水和的水泥白灰上,头部着了地,双腿砸得水泥白灰堆的空橡皮灰桶四处滚,大家才意识到发生了问题。所有人放下活,下楼,跑近,女人居然没有受太过严重的外伤,只是晕过去了。众人七手八脚把她送去医院,检查后,除了脑震荡,也没什么其他的内伤。女人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周还没醒,老婆母本来什么也不信,这一个星期里,问佛拜神祭祖宗,什么都试尽了;后来一群基督教徒来家里给女人做了一次祷告,一群人跪在那里,一连好几个小时主啊的念念有词,女人当晚就醒过来,婆母自此入了教,每周日风雨无阻的去做礼拜,比大部分教徒都虔诚。
女人后来又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医院才准许她出院。二十年前的事故邻居没有主动承担任何责任,甚至因为害怕承担责任,一开始就没有去医院,后来也都没去医院探病。女人出院后,邻居已经分家的老婆婆做代表来过家里正式探望过一次,没有感到抱歉的话,话里话外都是些推卸责任甚至怪罪的话,仿佛这是女人的命,她的脑子被摔坏了就是最好的证明;话语里甚至还隐隐暗含着责备,女人的坏命运还给她儿子的新房带来了不好的兆头。
新民的母亲气得直发抖,甚至想要和这个自己同龄的妯娌辩论起来,撕烂她的嘴或者把她扫地出门,但她现在是教徒了,而且出院后的年轻儿媳妇总是笑呵呵的不时的大声笑着插话让婆母更加发作不出来。终于有邻人看不过,打抱不平,家里人就说,“钱又不能当饭吃,用了去挣就是;何必呢,讨不来钱,还伤了和气;邻里邻居屋前去后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日子还要过。”家人之间,当然也有觉得不平的,最起码要来正式打个招呼才好;但还是相互劝慰,“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就好。”
新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排行老五,比最大的哥哥整整小了16岁,在那个年代,生育虽然不像上一辈一样得到鼓励,也绝没有受到什么限制,所以也不算什么老来得子。不过等他28岁还没有结婚,父亲已经年过七十了,好在老人有手艺,尚能自力更生。老人们的主要开销是人情往来,吃饭靠田地就能维持下来。最小的儿子尽早结婚,成家立业,是生活里头等的大事。
母亲总怕这个最小读书最多的儿子读书读傻了,他总是拒绝相亲不像其他人一样热衷,这让老母亲愁煞了;家里总是传来气恼的责备声或者唉声叹气,老妇人不惜以死相逼,但新民也不买账。新民初中的时候还逃学,家里的新嫂子总是寻他劝他回家;上到高中突然的奋发图强,成绩一下就上去了;后来还因为学校的坏习气和一个无视学生在教室玩扑克的老师起了正面冲突,生气在家自学了一周之后学校来请了回去。高考,成绩不错,考上了大学,指标突然被同名不同姓的人抢走了,上大学无望。没人知道新民怎么想,他不吃不喝几天之后。下了个决定,自学。自己学了一阵之后,有一天他决定不再高考了,要当文学家,书法家,他把自己住的房子搬空,只剩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重新用白石灰刷了墙,买了大瓶的黑墨水,毛笔,兑了水,在墙壁上练毛笔字,墨水干了字基本也看不见了,就继续写。他在家呆了一年半,每天在墙壁上练字,有时候也射标枪,晚上的时候就用钢笔字抄写《战争与和平》,抄写累了,就在床上贴着墙壁练倒立,在成年人眼里,完全像个疯子。年幼的侄儿侄女倒是乐意叔叔这样,好奇的跟着捣乱。过第二个春节,已经拖儿带女的大哥给了他一个红包。老母亲说,收到红包的那晚他突然开了窍,开口说话了。他决定不当文学家,不当书法家,也不去当运动员,而是要为自己负责,自力更生,以及照顾年华老去的双亲。过完年他就跟着二哥去广东打工了。他一点没利用他的读书优势,一直和其他人在一起在工地上做工,打工挣的钱,除了买书和笔墨纸砚,过年给父母一点家用,他把剩余的钱资助给了一起长大家庭困难的同学,资助他到大学毕业。打工的时候他也只埋头干活,基本上没有什么人际交往,下班的时光就是抄抄写写,有时候也在废报纸上写毛笔字,写的字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写的都是废报纸上的新闻。新民的母亲对每一个后辈都会讲这段历史,他曾经是个有理想的人,也为此奋斗过;自然也对新媳妇讲过。
新民遇到这个女人的时候28岁,这个柔弱的20岁山里女孩,主动追他的。没有人知道新民怎么想,什么原因,几经劝说之后居然答应了这门婚事,两个人很快就结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满月以后,新民就又离家去广州打工了。
女人的事故发生的时候,孩子半岁多了,是个初夏;事故后的第二天下午,马不停蹄的从广州赶回来的新民,来不及回家放行李看望襁褓中的幼儿和老父母,直接奔向了医院,他日以继夜的守在病床前,除了上厕所几乎不离开,直到一周后那晚女人睁开眼恢复一点意识,第二天他才和家人换班回家洗了澡,抱了抱儿子。28岁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只由他负责的生命。女人恢复意识之后,又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康复出院,期间他都一直陪着。
自从出了院,胆小怯弱的女人变得大胆开朗起来。沉默的她变得喋喋不休,总是笑着大声说话;她也毫不犹豫的在公开场合表示对新民的依恋和亲近,在人前拉他的手,作势拥抱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挽着他手臂紧紧挨着,仿佛要把自己完全的贡献给他,又仿佛宣告他属于她;而新民,对这种热情不回应也不逃避,不鼓励也不打击,任由她。对她的转性,大家背后小心的提醒新民,“你女人脑子被摔坏了,你得注意点,别再出什么事才好。”新民没否认也没肯定,他轻轻笑,笑而不语。
女人似乎通过这场事故确认了自己,这个家也因这场事故真正的接纳了她。她是新民的老婆,也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新民没有因为她的缺乏文化知识而看不起她,舍弃她;她在这场事故中获得一种完全的爱和支持,这种爱虽然不一定是爱情,但是她从小渴望的,纯粹的爱和关怀;她是被珍重和用心对待的人,一个被看见的人。特别是,新民没有向邻居追讨赔偿这件事,让她这些确信得到巩固。她也暗暗觉得不去找邻居追讨赔偿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她因此而觉得骄傲,并更加的崇拜起新民来。她放松了下来,变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这过分的放松让她又显得傻里傻气的。
每当她和新民一起出门,紧挨着新民走在路上,村里的女人远远看见就会说上一句,她的脑子是真的摔坏了。女人摔坏了脑子这件事情是后面二十年发生在她身上所有事的唯一解释。当她不能很好的和儿子相处的时候;当她开始由对新民的沉默表示欣赏、傻里傻气的依恋变成无休止的唠叨的时候;当她有一天突然很爱美开始没有节制的打扮起自己来,大家都说,这个女人脑子是摔坏了的。不管发生什么,没有人真的和这个女人计较,也没有其他的理解和评价,她是个脑子被摔坏了的可怜人,有时候,旁人也用这个理由来安慰看似不堪其扰的新民或者愤怒要和她决裂的小孩。“她是个脑子被摔坏了”仿佛成了女人的护身符。
二十年前,女人并没有说“是我自愿去帮忙的,怪不得旁人。”的话,她从恢复意识到完全的清醒康复出院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新民日以继夜的照顾让她从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清醒时就沉浸在一种幸福中,她在病床上看着新民沉默的为她忙前忙后,看他在不忙时发呆,看书。新民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和他的老父亲一样,只埋头做事,空闲的时间,发呆,看书,练字。这一点又增加了女人的崇拜,她是个山里孩子,五口之家,独自住在一个山头,但家里很少有安静的时刻,大人们根本没有什么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她家里没有人念过多少书,她勉勉强强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她第一次去广州打工只有不到十五岁,自己的亲姨妈收了她的务工介绍费500块却没有给她介绍工作,后来还问她可怜的母亲索要了她借居的生活费。女人30岁以后才突然发现姨妈这样做是有违常理的,并没有怨恨,但从此尽量的减少来往。她后来通过老乡找到了工作,简单机械的重复。她总是羡慕那些上过学懂道理的人,过了两年她决定回老家当学徒学习裁剪,算是为自己谋个出路。但实际上成衣已经全面的上市,甚至在乡村,裁缝师傅自己撑起铺子都困难了,还是收了徒,因为有免费的劳动力。出师之前偶尔遇见来铺面做衣服的新民,女人对新民一见钟情,主动和老师傅说了,老师傅就上门说媒,这才成就这段姻缘。要不如此,她可能在一两年后随随便便被父母亲安排嫁人了。
结婚后,新民从来也不会说什么哄人和安慰的话,他是个沉默的人,但他母亲讲的故事很好的补了缺;为了负担起三个人的生活,孩子满月后他就离开去广东打工,女人有机会在家里翻箱倒柜,在阁楼上发现了好几木箱新民的藏书,日记,剪贴本,这让她了解他,知道他有颗纯净的心灵,对他的爱慕升级了。她甚至下定决心也开始写日记,以及给新民写信。不过这些仅仅停留在理想,她买了本子,却没有时间写。这个山里的女人即使生了孩子,自己也还是像个孩子。在家时她在山里总是跟着哥哥跑上跑下,却什么也没有学会做;其余时候要不就和成群的鸡啊,羊啊,猪啊在一起;好友很多的时候在哭泣,父母整日的忙于吵架,父亲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打骂母亲,然后母亲就哭哭啼啼个不停,其余的时候,他们都忙着干活,并不怎么管教孩子。那时候,母亲哭她也跟着哭,结婚刚开始,孩子一哭她就哭,孩子一生病她也哭,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照顾,她总是手足无措,孩子却偏偏体弱多病,她从不敢主动问询婆母或叫婆母帮忙,除非婆母主动过问;她总是带着孩子往医院跑,在路上陪着孩子一起哭,嫂嫂或者年幼的侄女有时候会陪着和安慰她。半夜孩子入睡后,婆母有时候起夜能听到新媳妇在哭,不过她听见了也不出声,就听着她哭。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确实是主动去邻居家帮忙的。她终于有了邻居,她已经是个母亲,她想表现出友好,也想告诉大家其实她也可以为他人作出贡献。
这个摔坏了脑子的女人,新民和母亲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新民一直在家呆到过了年,才决定带她一起去了广州打工,顺便照顾她;女人不懂得照顾孩子,商量过后老母亲答应把孩子留给她,夫妻两过完元宵才出发。走的时候,两个人除了很少的生活费和房租钱,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母亲,新民第一次主动和母亲说了很多话,但不是拜托和感谢她照顾儿子,“咿吆(土语的娘亲),别人上门来说话,你就信,你得学会分个是非。到底是同情,打抱不平,还是想看个热闹;明知道说的话会惹祸,还来说,有可能就是不安好心,你得知道,不要上当,不要觉得站在你一边的就是好人,真是为了你好;也不要话好听就真的听到心里去。”老母亲认真听着沉默的儿子突然的这话,什么也没说。年纪大的人,耳根子变软是正常的;在乡村,日子实在是太贫乏了,没事就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说个是非,总不乏煽风点火的人存在。老母亲或许在想,一个老人,要抵抗这些,总是难的,好在有个孩子。
到广东后,两人在一处村里租了很小的房子,没有七嘴八舌的邻居和七大姑八大姨,两个人才真正过起了生活;女人也有了爱情的感觉和要求。当她从被呵护的兴奋中过去之后,女人总是在追问。她一直不知道新民为什么要娶她,新民什么也没有和她聊过,一句贴心哄骗的好听话也不会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爸爸要喝酒个不停,然后打骂妈妈;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都不懂得反抗,只会哭个不停;她感觉她的前半生过得太孤寂了,她现在有些幸福。她像个孩子一样,长久的思索这些,有时候还说了出来,祈求获得答案的时候偶尔夹带着愤怒,她开始在夜里哭泣,做梦,叫喊着“妈妈,你不要哭了”;但白日里,她开始学习照顾他人,照顾丈夫,给总是哭泣的母亲邮寄礼物,鼓励她实在不行就离婚;她回家的时候孝敬公婆,对哥哥嫂嫂也跟恭敬;不过在大家眼里,她始终还是那个没有顾忌大声说话大声笑,还是那个脑子摔坏了的女人。
除了聚少离多的孩子,最初几年的生活可以说是幸福的,她自觉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没有做母亲教养的能力,就加倍的对婆母和嫂嫂好,把孩子拜托给她们教养。他们一直只有一个孩子,也决心只要这一个。到了中学,一直聪慧优异的孩子突然叛逆了,最后还辍了学,新民很少责备他,女人却变得唠叨,她一边对儿子无原则的付出一边指责他。他们把孩子骗到身边,直到有一天,失恋的孩子就着未完全的酒醒腾的从床上坐起来,给了不明就里准备上班还唠叨不停的女人一巴掌;新民才发火摔了儿子的手机。
家里出了一个敢扇母亲巴掌的逆子,就像是遭受了“灭顶之灾”,孩子在众人眼里变得罪大恶极,不可救药起来。被打的女人却清醒起来,安抚丈夫和其他人,不要把这看成一件天大的事;她想着如何才能挽救她误入歧途的儿子。儿子和她不约而同的求助了同一个人。儿子后来去了堂姐处,与他们相隔一千里,离开以前的事和人,在城市游荡了一个多月重新去技校上了学。过去发生的事情,他慢慢的说了出来,他从幼年开始的被误解,在家与广东之前迁徙带来的漂浮感,小时候父亲的严厉不允许他到别人家玩耍;他的霸道与任性,他强烈的失落和恨意,都得到疏解;女人一直在练习信任儿子,两年过去,虽然还不能畅快的谈话,但也不至于留下什么心结。儿子过了两年去部队参了军,每到高考都想起那个成绩智力都不如他却上了复旦的朋友和那个反抗管束而跳楼自杀的小伙伴,总会伤怀许久。
女人以前不知道孩子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后来知道了,也心疼他;她的梦比以前少了,睡眠也安稳了。女人现在在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物业上班,有养老保险,工作是不停的清洁整理和洗洗刷刷,她希望自己能坚持做满至少15年。她负责房地产公司一个董事家的别墅里少奶奶的一个套间,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少奶奶人很好,海归,很年轻就结了婚,平时的生活就是教育儿子,要不就是上网买买买和看电影,然后定期的全家旅行;不过因为身份的差别,她还是敬畏她。开始掉头发以后,少奶奶送了两套昂贵的有机生态洗发液给她。但头发还是越掉越多,尽管少奶奶什么都没说,为了不产生什么坏的影响,物业的经理还是给女人调动了工作;负责看守一栋无人居住的大别墅,不在一楼打扫的时候,为了让头发有机会自然的呼吸空气生长,女人有时会把假发取下来,对着镜子把光头用双手摸了又摸,岁月留在她脸上的印痕除了因大笑而起的皱纹没什么其他的,看起来,她还像那个不谙纷繁世事的山里女孩。
“等你头发重新长起来,再调你回来。”给她调动工作的时候,物业年轻的女经理说。
不过最近除了头发,女人眉毛也开始掉了,偶尔长出来的新的,也是白色的细绒毛,女人口头上没有显示出来焦虑,毕竟看了病,不是身体的缘故;但总还是对他人有轻微的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光头成了不雅的观瞻,总和遇见的人道歉。换了岗位后的女人有些百无聊赖,工作清闲下来,因为不要面对人,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过她还是遗憾每月的收入少了几百块,有时候她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工作上没犯什么错,但再想一想,算了,大家都是要个舒适体面的。
女人最近想通了,经过申请,她回老家的医院重新检查身体并休了长病假,以便头发更快没有顾忌的生长。家里有栋盖了六七年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的小洋楼,是新民自己设计,花了一年时间自己亲手建造和装修的,一层现在老父母住着,二楼有两夫妻的卧房,客厅,书房还有儿子的房间,这些房间相互独立互不干扰,甚至没有对开的门;房子的屋顶有一片楼顶花园,既可以很好的保暖避暑,又可以看风景。90的老父亲在上面培育了各种蔬果,每天怕三层楼上上下下的,安静的在上面伺弄着;老人有时候也会忘了关水管,老母亲就在楼底下叫喊,老父亲依然只笑笑。也是建房子的那一年,新民在家,儿子开始了逆反,新民却丝毫没有发觉;或许他以为这是正常的。儿子那时候认为,父母做一切从来没有理会过他的感受,并不是真正为了他,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现在,休假回家的女人每天像打扫少奶奶别墅里的套间一样把每天把自己的房子整理个不停,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对了,女人的名字叫润莲,家里的晚辈已经叫她小奶奶了。小奶奶有时候会突然说,“少奶奶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都上初中了。少爷很少在家,有时候我觉得,她日子过得还不如我快活。”
新民自然也是小爷爷了,已经不再年轻了,休闲时他仍旧会一个人去河边吹风,小奶奶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不再追究了。他有时候依旧在家里写写字。过老式的生活,抗拒智能手机。不过他最近开始用了,他的砖头手机坏了后润莲反对他买,除非买智能机。新民答应之后,润莲又淘气的欺负他不会用,就把旧的给他了,润莲自己上网网购了新的。回老家的时候,他爬到屋顶用旧手机拍天空的云,拍清晨的鸟叫,拍路口树枝在风中摇曳,拍雨,也拍黑夜的风声,然后发给在远方的某个晚辈;他也陪孙儿辈玩耍,沉默的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总是咧嘴笑得就像摔坏脑子的女人一样毫无顾忌,常常被孩子们当风景看。
2019.6.19 角牧
2019.6.24 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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