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時無處不在的考核評級

隨著智能裝置的舖天蓋地而來，關於我們的個人資訊及數據，隨時隨地（ubiquitously）被搜集和分析，Harari指這將構成長時期、無止境的面試，影響我們的升學、就業、擇偶以至一切人生的重要路向。聽到這個異常新穎的說法之際，我不禁打了一個顫抖！

不錯，以往我們都很討厭「一試定終身」，一次綜合考試已決定人一生的命運；但現在卻徹底地倒轉了過來，每星期七天、每日廿四小時不在追蹤我們的思想、語言、行為……和表現，並有可能被挪用作評分和評級的用途。在過去，大概只有《一九八四》的歐威爾，和《美麗新世界》的赫胥黎，能想像得出如此極端荒旦的世界——現時卻逐步應驗在我們所有人身上！

香港科幻小說家陳浩基曾在《S.T.E.P.》中描述，功能空前強大的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可以用作監控和規訓現在和未來的罪犯。推而廣之，則所有人被認為是偏差的任何行為，均可被納入監控和規訓的行列。就正如網絡巨頭可以通過大數據，預測和重塑人的行為模式，從而謀取暴利；則任何擁有這種技術的權貴階層，自然亦可藉此改造他們所不樂見的一切行為。

智能監控既可預測和改變人的行為模式，自然亦能將不同的人進行分類管理，甚或將人區分成不同的等級來看待。正如陳浩德所預言的，現有罪犯早已被標籖必定會重犯、年青人必定反叛、女性總是喜歡購買新款時裝、窮人借錢總是沒有還款能力，諸如此類——由此貧窮少年犯未來的人生際遇，實在毋須真正經歷亦已完全可以預見。

遠的暫且不說，只要看看當代的銀行服務，早已根據銀行之間互通的信貨紀錄，將客戶區分為「貴賓客戶」或「特選客戶」等等，各自亦有既定的服務標準；無論是銷售醫療、人壽或汽車保險，保險業對客戶的評級自然會格外警惕——據說紅色跑車的保金是所有車型中最高的；至於曾患癌症（甚至曾被誤診患癌）的人，大概連買保險的資格也被恥奪。推而廣之，工商百業和政府部門的各類服務皆分等分級，並且採用大同小異的評級方式將用戶作出區分。

假如網絡監控在全球各地仍以較低調和隱蔽的方式進行，則在中國大陸已儼然成為社會治理的主要措施。官方自2014年起引入「社會信用體系」，全面搜集和分析人民在財務、信貸、稅付、行蹤和社交媒體方方面面的動態，區分成「政務誠信」、「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和「司法誠信」四大領域，再配合各種獎勵和懲罰機制，全方位監控的國度早已初步應驗落實。

不問可知，監控技術在教育界的應用同樣普遍。一個從小被評定為表現差劣的學生，已命定未來沒有機會接受優質的教育。因此家長們都爭相「贏在起跑線」，目的並不是自小培養更佳的學習能力，而是更早培養好達到評級標準的能力。除了學生自己的學術表現之外，父母學歷、職業、住址以至家庭宗教信仰等，全都能在大數據庫中一覽無遺。然而，到底是這些因素對學生的未來發展影響更大，抑或只是評級制度本身對學生影響更大？那就沒有人會去計較了。

在職場上，僱主自亦樂於搜集僱員受聘歷史的各類數據，從而更精確地預測其工作能力、表現，以至釐定相應的薪酬水平。舖天蓋地去搜集僱員入職後的各類數據，從而達至更有效地監控及管理員工，僱主當然就更是樂此不疲。即使仍未行差踏錯，運算程式已能預知僱員未來表現下滑，甚或會及早作出解僱的決定。

人類學家David Graeber在《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Bullshit Jobs，2018）中指出，當代大量「狗屁工作」崗位的增長不是出於實際需要，而是為了滿足「管理封建主義」（Managerial feudalism）。封建莊園主靠剥削佃農獲取豐厚財富，貧富差距加大終必引發政治危機。莊園主遂創造了一系列細緻的職級，没事也要找點事給下屬忙過夠，现代受薪勞動只不過是封建主僕關係的翻版罷了。

無時無處不在的考核評級，再加上繁瑣無聊的學習和工作模式，大概將會逐漸成為我們所有人生的全部。

圖片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i57H_bI_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