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回應)迪克與我,之四
也許是冬天吧!冷冽的空氣中,似乎感覺到他微微地顫抖。
「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年輕的時候讀到郁達夫這麼直白的詩句,很受衝擊,但並不能懂。而今已是半百老婦,過了郁達夫都活不到的年紀,那糾心的崩毀感,在生活裡日日襲來,才覺得這兩句詩何其殘忍。
小桌子的對面,是迪克。四十多歲的男人,風華正茂。略略帶灰的金髮,藍色眼睛不像當年那樣透亮,卻仍然流露出頑皮的眼光。
我打量著他,他打量著我。
往事在眼波中流過。其實,流過的或許並不是往事,而是基於往事而幻想的許多可能的人生場景。如果彼時如此如此,今日或許就這般這般。我會在慕尼黑喝啤酒,長成德國大媽壯壯的樣子,還是會在維也納喝咖啡,在黑森林裡賣咕咕鐘.....
迪克居然也不發一言,真不知他當年的小丑樣子跑裡到那去了。
只是對望著,對望著,對望著。
不知怎麼著,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莫非是淚水?這樣的失態,萬一迪克伸出手來要拂掉我的淚,捧著我的臉,那該怎麼辦?
我那好久好久沒有跳動的小鹿,居然亂撞了起來。
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迪克,垂下了眼皮。拿起桌上的威士忌,輕啜了一口。
「明天早上的飛機回法蘭克福,就想來看看老朋友。」
一個很溫暖,也很客氣的微笑,傳了過來。我收到了,恍恍然,也有一點酸酸的。
「還是老朋友最棒了。」
「是啊!」
「我有時會想起當年在英國的時光。」
「我也是。」
「那時候好青春啊!」
「也好快樂。」
「那像現在,老囉!坐著坐著,還會流目油。」
「哈哈!人生必經的階段。我們不都一樣?」
「你變成一個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了吔!」
「謝謝你。你依然很美。」
「哈!那有這回事。」
我端起雞尾酒攪了攪,喝一點冰冰的感覺。
「哦!比我想像中烈。」
我作了個鬼臉,順便揉了揉眼睛,擦去不必要的水份。
「對了!當年的卡羅,你還有連絡嗎?」
「卡羅和我結婚了。去年的事。她有兩個小孩,我有一個,現在變成一個大家庭。」
「那真不錯。」
「是啊!人生嘛!卡羅說,既然我這次有機會到台灣,一定要試著找你。」
「我也很想她。幫我問候卡羅,還有你的家人。」
「當然會,謝謝你。」
「有點晚了,我可能要準備回家了。你知道,東方的主婦不宜在外游蕩的。」
「你還是那麼體貼。很高興今晚我們能見面聊天。」
「那拜拜囉!」
「拜拜!」
推開店門。也許是冬天吧!冷冽的空氣中,似乎感覺到我微微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