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L的最后一封信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你的回答填補了我過去這一段回憶的空白，當時的種種疑惑以及其中不合理的部分得到瞭解釋和補充。但相較於你那答復的文字本身，我感到更神奇的是你分 享的這首歌 。其實這首歌我迴圈過，也聽哭過 。又或許是因為歌詞描述的意境，也讓我在聽 這首歌時想起過你。半年前躺在海拔兩千多的某座橋上看流星時，旁邊有人在放歌，恰好也 是這首歌 。其實有那麼幾首歌，有著我對我們之間的感覺，比如 Coldplay 的《yellow》裏青 澀，膽小的感覺。比如張敬軒的《春秋》遺憾的感覺，又比如剛認識你時聽的林峯的《on my way》充滿著回憶的感覺。

真的很抱歉我辜負了你給予的信任，我很明白那種信任崩塌了的感覺。或許是報應吧，我後來也承受了這樣的傷害， 還是來自一個我很欣賞又很信任的朋友 。我知道「得到 ta 人的信 任」和「信任 ta人」都是很珍貴的，也知道信任崩塌後會多麼失望和憤怒， 而我還傾向於 將憤怒轉為悲傷。現在回憶起來，已經沒辦法詳盡地回憶出「將你扒開心底的東西全盤托出 給第三第四者」過火到什麼程度， 真的很對不起。

對於你的身份資訊，當時的那個朋友其實早就產生懷疑了，她問過我不止一次，最後一次的 時候，我並沒有給出正面回應，只是說，你覺得呢 。相當於默認了 。但當時我應該是說了更 詳細的其他內容以及關於你的其他資訊 。真的對不起..雖然這件事已經遠去，但是傷害和辜 負是實實在在已經造就了的，我不想用任何藉口為此找補 。真的對不起，為我的辜負，也為 我暴露你的隱私這種不恰當的行為。這些事情應該由你決定是否分享，是否坦誠。真的對不起！

 然而，即使到了今天，我還是覺得任何關係都應該建立在坦誠的基礎上，如果因為種種原因  或目的而說一些似乎“ 無傷大雅 ”的小謊， 即使後面真的得到你想要的，那也是虛假的，不牢  固的。不一定說這是因為建立在了謊言之上，而是你能達成這個目的，一定是有謊言的推力。 謊言消失或被揭開的時候，推力也就消失了，從而很快你就會離開借由這一推力才抵達到的  地方，或者至少偏離你想往的方向，停滯不前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想和過去的那個朋友成  為朋友， 真的想好好經營一段 relationship ，或許要勇敢一點 ，對她們更加真誠一點 。 至於  她們接不接受， 已經與你無關了。

這一點，實不相瞞，我對你十分失望。你是一個好人嗎？ 我當然知道人是複雜的，但在某一  方面的糟糕可能對一些人來說就是無法忍受的。我當時在想，為什麼都過去這麼久，都到那  個地步了，你還害怕，還要去隱瞞 。甚至最擔心的一件事情反而是我會不會破壞你的事情。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破壞你的任何事情 。你說覺得我們很接近， 但當時對你來說， 我就是  nobody ，甚至是你擔憂會故意破壞你的一個障礙， 因為似乎男女關係就是博弈， 傳統男女  之間好像會默認一些“小規則”， 尤其是推拉的時候， 總是需要一些小技巧， 而我的出現是不  合時宜的。

 再度敘述這一過程，是因為我不願意我僅是你決定“大度 ”一筆抹去我過錯之後，再努力回憶起這件事之外關於我的“好”形象 。我是做錯了，但我應當被更清晰地看到 。可能這就是較真吧。

或許人腦就是有著這樣的一個自我保護機制，弱化甚至是忘記自己對別人的傷害，而將 自己放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這對你對我都適用。但其實當時對我來說，和你喜歡的人見了 一面，就當作是和你相見了，摸你摸過的貓，就當作和你擁抱了 。從前，現在，和不同的人 有過那麼多次的擁抱，但是那麼靠近過彼此的我們卻從未擁抱過。所以或許不必說我們有多 接近，我們實際相距很遙遠。

之前看到史鐵生的散文集裏對愛的描述：

“愛的情感包括喜歡，包括愛護， 尊敬和控制不住， 除此之外還有最要緊的一項:敞開， 互相敞開心魂， 為愛所獨具 。這樣的敞開， 並不以性別 為牽制，所謂推心置腹，所謂知己，所謂同心攜手，是同性之間和異性之間都有的期待，是 孤獨的個人天定的傾向，是紛紜的人間貫穿始終的誘惑。”

 當時真的好激動，放下了書感慨萬分，想到了你。他的文字於我而言就是不同時空下同一種 思想的表達 。我想，吸引著我，使我賦予無盡浪漫色彩的，就是裏面描述的「敞開，推心置 腹， 愛護和控制不住」， 這都是我曾有過的感覺 。但或許世間所有關係最終都會走向末路， 又或者世間所有情愛不過是浪漫的想像所致。我不把對你的情感定義為友情或愛情，人類的 情感豈是能夠簡單地用某個人造詞就可以確切地解釋的呢？ 愛就像河水分支，不由得地流向 ta 人，但我相信，世上總有人純粹而聰敏， 能夠明瞭這情感。

 如果不是恰好那一年遇到你，如果不是那個階段和你產生了交集，如果不是互相推心置腹過  的那些時刻，如果不是這種種因素綜合在一起，讓我產生了任何科學理論都無法解釋的幻像， 對你帶上了厚重的濾鏡,我不至於在這麼多年後還耿耿於懷 。換一個時空和你相遇， 或許就  不會有後面的事情了，但那些時刻，真的沒有辦法複刻了。所以不管你後來對我，對於我們， 有什麼看法，這一切對你來說不再重要也沒關係，我還是想寫信給你，因為對我來說，我們  之間這一部分是沒有辦法複刻的，少了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和因素，都不足以構成整個無法用  語言形容的關係和情感。

雖然我們都有點理想主義，但我們在自由度上是不一樣的。我或許能感知那麼一點你的困擾， 也許是來自世俗的壓力，也許是你自己的迫切需求 。如果你追求類似「靈魂伴侶」這樣的關  系，不孤獨終老的概率比你連續中三個月頭獎還低。親密關係是偽概念，解構人為制定的種  種規矩以及種種價值認同後，可以發現其實沒有那麼多「必然」要做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不  可能真的有心靈完全契合的兩個個體，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雞同鴨講的時刻也是可  以忍受了，真正的關係不是靠“追”來，也不是靠各種外在的條件堆砌而來的，而是相互吸引  來的 。但現實裏的大部分關係都是相互衡量各種條件利弊後做出的「選擇」。

 如果你最終選擇遵從世俗的規則，“孤獨終老”這件事很快就可以被解決 。或許說， 完全可以  通過等價交換，各取所需而找到一個適合一起搭夥過日子的 partner， 如果你暫時還沒辦法  擁有這樣的客觀條件，也較好解決，因為不管看起來再怎麼難，都能以東亞式的傳統方法讓  自己具備上這些條件，又或者對於孤獨的恐懼大於一切，不管是情欲還是性欲，也是有相應的解決的方法的，我猜你也知道方法是什麼的 。最難的點反而是你的心是否真的願意如此， 你有多誠實地面對你的內心，你有多大的自由度去逃脫這樣的框架，逃不了你要怎樣去說服  自己，疏導自己。我想你也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對於此，我只能向你祝福，希望你一切順利， 好好珍惜你現在已經擁有的關係，如果還沒擁有，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

 而「成熟」本身也是個偽概念，人類總在追尋著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總有那麼一些人規定著  某些法則，告訴你這樣是好的，那樣是壞的，這樣是正確的，那樣是錯誤的 。所有人都要按  照概念制定者的邏輯去走， 比如在一些會顯示出自己“脆弱 ”的情緒出現時，「不動聲色」就  是成熟，但又會告訴你「適時表現」也是成熟，面對一些不公的與內心的善相違背的事情時，「沉默」就是成熟，還有更多關於“成熟 ”的讚歌，而且還往往與「理性」「得體」「心照不宣」 「責任」 … 等詞聯繫到一起 。

 我們傾向於將「把事情搞得一 團糟」 的行為稱為幼稚，“得體 ”  處理事情就是成熟的 。但是我們真的能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更好處理一些事情了嗎？ 這樣的  “更好”是以什麼為代價呢？ 又是以什麼為參照呢？ 那份“ 幼稚 ”裏的純粹和靈性還在嗎？ 十幾 歲的時候，我會覺得二十幾歲是成熟的，但當我站在二十幾歲的年紀裏時，我覺得自己還是小孩子，如果我有幸活過三十歲，那麼我覺得同樣的心路歷程仍會重複著。有和過一些三十歲左右的朋友交往，相處起來發現他們也有“ 幼稚 ”的一面 。所以，或許「成熟」不在於年齡增長，也不在於時間流逝。

我們本身就不應該去追逐著沒有盡頭的偽概念，我們做的每一個  選擇都是依託於自己當下的心智和感覺，也並沒有絕對的被定義的「成熟」和「幼稚」。

人總是一種可以自洽的生物，正如你當年喜歡的韓寒寫的一句：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 。我 當時也沒明白這其中的邏輯，為什麼不能反過來呢？後來終於他自己也說了：“要是我把喜歡 和愛反過來說呢？不要把這些話太當回事。

 好想推薦你去看《帶殼的牡蠣是大人的心臟》這一繪本，一個小時左右就能看完了 。雖然是 很可愛的卡通繪本，但我還是為裏面的《阿豬煎蛋餅》的故事感動落淚 。裏面也有關於“大 人 ”的故事 。希望可以在某天或某個階段給到你慰藉和治癒。

 我曾經也覺得，你是那個可以和我一起做很多“不切實際 ”的事情的人，也想過和你一起去做 很多事情，比如，走在很綿延的海岸線上，一起做很多冒險的，不守規則的事情，一起看銀 河 。我一直覺得，只有散步才是真正在聊天。但寫到這，發現原來我們也從未有過真正的散 步和聊天。

 當你決定終結我們之間的聯繫時，我也很果斷地把你聯繫方式刪除，還撕掉了你寫給我的唯一的信， 當時不帶猶豫地做出這些事， 卻不曾料想幾年後因多次被 trigger 而哭泣， 還千方百計地想要聯繫你發起對話 。甚至好想 706 再來一次匿名邀請活動， 不過就算有這樣的活動，我也已經失去了任何可以聯繫得上你的方式。

古時候相距遙遠的人們只能通過信件聯繫， 卻很久都不會丟，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是堅固的，而現在有如此多的交通工具，聯繫方式，人與人之間反而很脆弱，大部分的人好像都只剩下社交軟體的帳號來連接。不同社交軟體列表裏的很多人並不會熟到相互保存電話號碼的地步，或者說人們似乎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就算有號碼，也可以更換，拉黑。

 在人和人的關係越來越“搖搖欲墜 ”的今天，我很慶倖，這個帳號真的是你，你還活著，並且 看到了我寫的信 。因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看，以及不期待一個必然的回應，也不想掙扎些什麼，所以有可能這是我最後能和你說的話，就一下子就寫了這麼多。謝謝你對我的祝願，身心健全是很好的期待，但是我應該沒有辦法做到了。像是打開了通感的閘口，快進到能夠共 情更宏大的問題，心理怕是比身體更難控制 。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而不是僅僅活著 。我聽到了很多國搖，從你喜歡的一些歌裏我感受到你或許有過很壓抑的時刻，後來的我甚至懊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好好去聆聽你的痛苦， 而你的破碎感，也是我想要靠近的一部分。

好消息是，我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逆流使我舉步維艱，在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裏生活著，如果有幸還能活上一些年份，我剩下的時間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這個最終目的 而做的鋪墊 。我知道，終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歷史，二百年後這裏什麼也不是。很多年前你說過或許再過幾年我就會被磨平一些棱角，但到了現在，我發現我的一些棱角反而更加尖銳了，我更加反骨了。

 和你說這些， 是因為我想讓你知道（雖然你可能不想知道）。 總之，如果你看到了這裏，那麼謝謝你了。

祝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