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寫#7:風箏斷了線
疫情後我時隔三年第一次回到家鄉,輾轉找到了一家地下放映書店,那天我看了一部巴基斯坦酷兒片,現場大概只有四五個人。期間我用餘光看到了身後的一個人,一種熟悉感覺突然擊中我,我陷入了一種“是她嗎”,“如果是的話我要怎樣開啟問候”的情緒中。
我已經忘了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但於她的第一次相遇卻讓我念念不忘。那是初一剛分班,她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那時我的身高還沒有完全長起來,而她已經是全班最高的女生,有著近170的個子,一頭短髮,有種乾爽的利落。
那時的她在我眼中是個熠熠生輝的存在,尤其是寫得那一手好字。不知道後來字好看成為了我被吸引的加分項是不是始於那時,但這麼多年,我還是能記得她每次畫黑板報的樣子。因為學過篆刻,她的字完全不是精巧細緻的小家碧玉,而是又種蒼勁有力的滂薄之感,她每次都會先用濕抹布在黑板上自信落筆,然後一氣呵成的趁水乾透之前用粉筆沿著字緣勾勒線條。每次她在黑板上落筆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前世應該是個馳騁疆場的將軍,不然怎麼會這麼專注充滿力量。
隨後,我們兩個被列為了班長候選人,我當然理所認為應該是她,但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居然是我。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確信這個決定背後肯定有什麼不為我知的骯髒交易,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不是她那麼耀眼的人。
我們的人生也許會一直如兩條平行線,也許我會一直默默的仰望著她。但命運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讓我們的軌跡相交。初二那年她突然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來我從同學間流傳的八卦消息中得知,她媽媽因為癌症去世了,走前拖了很久很痛苦。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參加完母親的葬禮,整個人消瘦了很多,甚至連往日挺拔的腰背都被命運打彎了些許。我們班為了迎接她回來,排練了一首《明天會更好》唱給她聽,但她只是在那裡默默地抽泣,像一個脆弱的玩偶。看到那樣的她,我突然燃起一種強烈的保護慾,想讓她不得不彎下腰的時候可以稍微依靠一下我。
我們真正熟悉起來是那年的一次校外活動,那時距離她的回歸已有些時日,她曾經最好的朋友以及當時的小圈子慢慢於她疏遠,據說是因為承受不了她喪母而產生的強烈的情緒。於是在那個夏夜的夜晚,我決定獻祭自己的秘密來安慰她。可能那時我就知道了,最好的安慰有時不是那些無力的話語,而是告訴妳,我也是一隻受傷的小獸,你不是一個人。於是我第一次跟一個“外人”講述我的家庭,我父母的爭吵,我親眼看到的暴力,背叛,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天穿一條秋褲出門求救只為了讓奶奶出面去阻止家暴,但換來的只是她說我小題大作,還有當我勸母親下定決心離婚之後,所有人才終於正視這個問題並紛紛勸我“沒有小孩勸自己爸媽離婚的”,還有她們離婚證的照片上母親眼角的瘀青。
有時候我想,可能當時我也需要一個出口把那些情緒宣洩出去,我又何嘗不是抓住了她呢。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做婚姻裡痛苦母親的情緒垃圾桶,我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但她又一次次告訴我,家醜不可外揚,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家裡的事,但好像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在這件事裡我的情緒該怎樣紓解,或者她們覺得小孩子事沒有情緒的,也可能是她們已經太痛苦了也無暇顧及我的情緒吧。
但在那個夏天的夜晚,我第一次向一個人坦承了我的傷口,以安慰她的方式。那大概也是我此生第一次赤裸,精神上的坦誠相見。隨後的那一年裡,我們形影不離,互相舔舐,一起回家,一起自習,一起去書店,煲電話粥,互相寫信,幾乎用盡了那個時候我們能用的一切時間和方式交換靈魂,我想那樣碰撞,可能稱得上是愛了吧。
那時候我們都很愛金海心那張《獨立日》,尤其是那首《陽光下的星星》,裡面幾句詞好像是我們那段說不清到不明關係的判詞:
你說雲落淚了風會吹乾它
我問風嘆息又怎麼安慰呢
你只笑笑不回答
你說就隨它去吧
叫我如何放得下
這段關係結束的導火索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我只記得她寫了一封信給我,她說我們的關係是斷了線的風箏,就讓一切在這裡畫上句點吧。我當時晴天霹靂,甚至把她離開我後迅速和之前的最好朋友重新熟悉當作一種用完即棄的背叛。但現在想想,可能就是因為太受傷了吧,又或許,當她成為了我黑暗中唯一的出口唯一的光的時候,她也無法接住那巨大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情緒吧。有趣的是,即使那麼多年過去,我都記不清這場離別的前因後果,但我依然記得她的字,力透紙背,尤其是斷了線的斷字,幾乎寫出了一種斷頭的壯烈。
從那之後到畢業前的半年,我們再也沒有講過話。後來的人生裡,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人生猛烈相交過然後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真的斷了線。後來我偶然間看到她的微信頭像,一個小紅書審美45度角拍攝,根本不復當年我愛過的模樣。
所以那場電影結束之後,我終究沒有鼓起勇氣搭訕,甚至也沒有確認她是不是我記憶裡的那個人,我們就那樣各自消散在北方的寒冬中。
終究,相見不如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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