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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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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土 07 战争与和平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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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日一样,墓园的清晨格外清静,花草含露,松柏苍翠。

和往日一样,顾盈一身白衣素裙,携白花一束,来此看望她的哥哥。陪她一起来的是爱珍,后者依旧是贝雷帽男装打扮。

可想而知,墓园外的世界也和往日一样,又是腥风血雨的一天。

已经习以为常的这一切,其缘起是九天前那个诡异的夜晚。

7月7日晚10点,复兴社保镖金刚钻阿龙醉酒行凶,当街凌辱殴打妓女,被日本宪兵发现。宪兵上前制止,阿龙竟开枪拒捕,结果被宪兵当场击毙。事后,在尸体身上搜出了违禁物品——一块大烟土。经宪兵队法医鉴定:烟土中含有33%的红砒。

7月8日一早,消息就传遍了上海滩。当天黄昏,顾盈的父亲从南市警局领回了顾盈哥哥的遗体,第二天为儿子举办了简短而隆重的葬礼,将他葬在了西郊公墓。

7月10日,青帮和复兴社如约在青莲茶楼吃讲茶。尽管第三方极力斡旋,但谈判依然迅速破裂。顾老头子当场扔下狠话:只要复兴社一天不交出杀害他儿子的主谋,他就每天杀对方一百人。讲到做到,没得商量!

7月11日凌晨,杀戮正式开始。最初是沪南和漕泾交界处的北洋烟土行,然后是沈家宅赌场、吴家浜长三堂子、新东亚舞厅、大道俱乐部……火并几乎遍及了青帮和复兴社的整条分界线。双方使用的武器也从一开始的斧头匕首迅速升级为手枪步枪,不久又祭出了手榴弹和机关枪……顾老头子没有食言,从11日晨到15日晚,五天内共杀死复兴社会员五百三十余名,而他的青帮兄弟也折损了四百五十余名,可谓两败俱伤,惨烈之极。

然而,这真的有意义吗?

渐渐地,顾盈怀疑起了这一切,尤其是当她见到了火并后的现场。满目疮痍,血流成河,尸体,到处都是尸体,让她怀疑是不是穿越时光回到了1937年的秋天。死者的年纪大多不大,甚至有的比她还年轻好几岁,眉目间还残留着几分清秀和稚嫩,简直就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堂子的杂役、舞厅的小郎、俱乐部的仆欧,这些人也是十恶不赦的汉奸吗?难道应该让这些少年来为她哥哥的死负责么?人,生而平等。虽然才能有高低,出身有贵贱,财富有多寡,但每个人的生命都同等珍贵,都神圣而不可侵犯。难道说,为了一个好人的冤死,真该让成百上千的坏人来殉葬么?更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不那么坏的人……

“哥哥,请告诉我,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默祷的同时,顾盈将手中的花束奠到了新建的大理石墓碑前。

她已是连续第六天来西郊墓园了。自从火并开始后,她每天都来祭扫她的哥哥,同时问着那些得不到回答的问题。特殊时期,为保护她的安全,爱珍每天都全程陪她同行,还加带了一名持枪保镖。日复一日之下,那个名叫阿四的青年保镖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如今他正站在不远处,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年岁与他相仿的墓园园丁扯着山海经。

为哥哥献上鲜花后,顾盈没忘记长眠于墓园的另一位至亲。就在离哥哥墓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安葬着顾盈兄妹的母亲。

母亲去世已经十年了,她是哥哥在世上最敬爱的人。十年来,为了母亲的死,哥哥不惜与父亲反目,不惜与全上海的毒贩为敌,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顾盈记得,哥哥生前常和她讲母亲当年对他们兄妹的千般付出、万般慈爱,开头不是“阿盈,那时你还小”,就是“阿盈,那时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听哥哥讲,母亲为生养他们两兄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仅断然金盆洗手,退出了帮会的所有生意,还差一点因难产而死。在生哥哥顾秋棠时,母亲不幸大出血,为保腹中胎儿,她虽然逃过了鬼门关,但自此落下了严重的病根,每逢阴雨天,全身关节便会剧痛不已,连碗筷都端不稳。可凭着顽强的毅力,母亲依旧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如此,读过两年中学的她还当了两兄妹的启蒙老师,教他们识字算术和做人的道理,养成了两兄妹从小不服输,凡事力争上游的品性。然而,以上种种大多来自哥哥的转述。不知是因为去世得太早,还是去世时女儿尚还年幼的缘故,母亲在顾盈的心目中并未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十几年前的往事大多如梦如烟,对今天的顾盈而言,她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已有些模糊。依稀间她还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位坚强的女性,遇到外人总是面带微笑,而私下里对她和哥哥却很严格。自己小时候还挨过她的戒尺,好像是因为躲在被窝里偷吃了几块太妃糖……印象当中,反倒是自己的父亲要显得更慈祥一些……

望着陈年的花岗岩墓碑和墓碑上有些陌生的名字“许凤贞”,顾盈努力搜寻着与母亲相关的点点滴滴,但一时间却难以想起更多。

“阿盈——”那是爱珍的声音,先前她一直静静地陪在顾盈身后。

顾盈适时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她转过了头。

“阿盈,可能不是时候,但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爱珍看起来有些忧虑。

“什么事?说吧——”她感到有些奇怪。

“这两天我打听到了一件事情。”爱珍顿了一顿,打量了顾盈两眼,随后继续道,“……是关于大哥的案子,其实……是关于他身上那块烟土。”

“烟土?”她更加疑惑了,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位姐妹很少会如此吞吞吐吐。

“是的……我们过去一直以为,红砒烟土是最近才出现的。可是阿盈,我前两天才发觉,我们完全搞错了。”爱珍蹙紧了眉头。

“什么?”顾盈不禁愕然,“你的意思是……上海很早就有红砒烟土了?”

“没错,就是这样。”爱珍点了点头。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既然红砒烟土早就有了,那我们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顾盈分明是记得,她和爱珍差不多将复兴社所有品种的烟土全都化验了一遍,可偏偏就是化不出一点点砷物质。

“那是因为,我们没找对地方。”爱珍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只查了复兴社的货,却忘了查我们自家。”

“我们自家?!”顾盈大骇。

“阿盈,我们对上海的鸦片生意太不了解了。你晓不晓得,最早发明红砒烟土的,不是别的帮派,正是我们青帮!”

顾盈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爱珍缓缓道出了真相,“……八一三以后,上海和内地的交通封锁,云贵川的烟土进不来。一年经营下来,到38年底的时候,我们青帮的烟土库存只剩下了不到三成。实在没办法,你爸爸只好找了几个老城厢的中医,让他们研究替代配方。结果,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往生土和烟灰里掺红砒,重新熬成熟膏。红砒性热,能暖身子,毒性又不如砒霜大,不容易毒死人,做出来的烟土正好卖给马路上的流民和瘪三。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我们青帮已经卖了大半年的红砒烟土。这件事是帮里的机密,晓得的兄弟很少,就连我也是前天才听到的消息。不过,这件事在鸦片生意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就跟以前的云土川土一样,圈里人给这种新烟土也起了个名字,叫做——‘赤土’。”

“赤土?!”顾盈立刻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爱珍,你是说,哥哥死前调查的烟土,那其实不是复兴社的货,而是我们青帮的!”

如其为然,那么杀死哥哥的人会是谁?难不成,竟会是……顾盈简直不敢想下去。

“不,杀害大哥的绝不会是帮里的兄弟。”爱珍及时解释道,“阿盈,你还没听我讲完。去年年底的时候,上海滩卖赤土的确实只有我们青帮一家。但后来就不一样了。大约从今年早春开始,我们就发现,市面上还有一帮人也做起了赤土,而且做得跟我们很像。他们货里的红砒含量占三分之一,就跟我们最早做出来的货一样。不过,后来原土越来越紧缺,我们的货品质也越来越低,红砒越掺越多,到六月份时候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不止是红砒,我们还往烟土里掺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红枣核,还有桂皮。而外面那种赤土却始终是同一个配方,除了三分之一的红砒,几乎没有别的杂质。警察局和宪兵队那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棠哥和阿龙身上的烟土是同一种,成分一模一样——就是外头人仿制的那种赤土!”

“仿制赤土?到底是谁做的?”

“还不晓得。帮里其实很早就开始查这件事,但这伙人很有些道行,行踪出奇地隐秘,一直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忙了几个月,我们只捉到了两个帮他们搞零销的小瘪三。听那两个家伙讲,仿制的赤土不仅在南市卖,好像还流进了北面的法租界。”

“会不会是复兴社?”

“刚开始时候,伯父也怀疑是复兴社,不过后来……”说话间爱珍好像发现了什么,她突然停了下来。

顺着同伴的眼光,顾盈看到,冷清的墓园里又多了两位扫墓者:一位坐在轮椅上贵妇人,以及陪在她身边的管家。贵妇刚过盛年,大约三十五六岁,她一身黑色纺绸旗袍,像是十年前的旧款式,衣袖、裙摆都很宽大,显得素净而又典雅。她的管家则是须发花白,已过知天命之年,一袭深灰色竹布长衫,面目颇为清癯。

贵妇怀中捧着一束百合,由老管家推着,沿着一条两旁有不少鸽子的小径,自东向西而来。在离顾盈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主仆二人被保镖阿四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太太,我们小姐正在扫墓,委屈你等一等——”说话间,阿四亮了亮腰间的驳壳枪。

贵妇远远望了顾盈一眼,随后,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神情沉静而又哀伤。

顾盈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个女人。就在昨天早上,这位夫人不也是由管家推着来扫墓的吗?与今天不同的是,昨天对方来得比她更早一些。她到达时对方已经开始离场,所以双方并未发生龃龉。她记得,对方所要祭扫的故人就埋在离她哥哥不远的位置,那似乎也是一座新墓。难道说,是这位夫人的夫君?抑或,是她的爱子?

“阿四,让他们进来——”顾盈发出了命令,她不愿如此不近人情。

在老管家的协助下,贵妇缓缓来到了顾盈面前。

“谢谢你,姑娘。”对方在轮椅上向她欠了欠首,眼神虽然憔悴,却掩不住满满的慈爱。

顾盈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母亲。母亲去世的时候,不正是眼前人这般的年纪么?

“不客气……这位太太,请问您是为……?”顾盈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为我的儿子,”贵妇黯然道,“……他是上个月走的,失足……落到了水里……咳咳……去年刚刚上中学……咳咳咳……”

说话间,贵妇越咳越厉害。身后的老管家赶忙递上了手帕。授受之间,一个不小心,贵妇将膝上的百合花扫落在地上。

在强烈同情心的驱使下,顾盈不假思索地上前帮忙。

“阿盈——”身后的爱珍想拦也来不及。

就在她弯下腰捡花的那一刻,眼前的轮椅突然间空了。一道黑影闪过,顾盈已被人从身侧拦腰抱住,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阿四被人打昏在地,他的驳壳枪已到了那个青年园丁的手里。爱珍反应很快,瞬间出枪制敌,然而老管家也不慢,早已从长衫中变出一把消声手枪,同样指住了前者的要害。

转瞬之间,情势十万火急!

“爱珍小姐——”黑衣贵妇在顾盈背后开了口,不意间她的声调已经变了个人,宛如林间的野猫一般,柔媚、狡黠而又残忍,“——请放下你的枪。我保证,你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这个墓园。”

“你做梦!”爱珍手中的柯尔特巍然不动,“放下枪我们三个都会死。”

“呵呵,”贵妇冷笑道,“就算不缴枪,你也一样会死——要是我们真想杀人的话。”

园丁模样的青年已将地上的阿四反手绑好,继而,他从工装裤里掏出消声手枪,和老管家一左一右,死死瞄准了爱珍。

顾盈知道,爱珍虽然枪法了得,但要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同时对付两名高手,赢面几乎为零,更何况还投鼠忌器。在痛恨对手的阴险无耻之余,顾盈不禁也憎恶起了自己的妇人之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怎么样?”爱珍继续着抵抗。

“我们想你立刻、马上放下枪,否则的话——”毫无征兆地,贵妇手指略一发力,手术刀瞬间在顾盈的粉颈上割开了一道小口子。

感到疼痛和流血的同时,学医的顾盈清楚地意识到:割口离自己的颈部大动脉只有半寸的距离。

“住手!”见血之后,爱珍迅速慌了神,“别伤害她!好,我放下枪。”

说着,爱珍慢慢将她的柯尔特380放到了地上。

“踢过来——”贵妇命令道。

爱珍只能照办。

园丁打扮的人拾起了柯尔特,对准爱珍的枪又多了一把。

“爱珍小姐号称双枪,你的另一把枪呢?”贵妇得寸进尺道。

“可惜我今天没带出来。”爱珍冷冷道。

“哦?真的吗?”贵妇冷笑道,“那么爱珍小姐,能不能请你配合一下,把你左边的裤腿卷起来——”

顾盈感到一阵绝望,没想到敌人对她们竟是如此地了如指掌。

爱珍半蹲下身子,缓缓卷起了西裤的左裤腿,露出了光滑健美的小腿,以及绑在腿上的另一把柯尔特380。

“爱珍小姐的腿真漂亮,听阿姐一句话,以后还是穿裙子比较好。”贵妇嘲讽道,“好了,第二把枪也踢过来——”

爱珍只得再次照办。

假园丁如法炮制,收下了今天的第三支枪。

败局已定,如今她们姐妹已是俎上鱼肉。

“你们是……复兴社的?”趁脖子上的手术刀松了一些,顾盈开了口,她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

“没错。”贵妇承认得很爽快,“社长派我们来,没别的意思,只想请顾小姐到漕泾做一趟客。”

顾盈没答话,她很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讲讲清楚,到底是做什么客?”爱珍赤手空拳地问道。

“很简单,因为某些小人的挑拨和陷害,贵帮和本社最近产生了一些误会。贵帮帮主顾先生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性。我们请他的千金回去,就是为了给他一段时间,帮助他恢复理性,早日回到和平谈判的正道上来。”

“误会?哼!你们敢对天发誓,讲顾大少不是你们杀的么?!”爱珍眼中几乎冒出了火。

“我们当然肯发誓,可问题是,贵帮肯相信吗?”

爱珍一时语塞,只是继续怒视着对方。

“好了两位,为了表明讲斤头的诚意,今天我们不想杀人。爱珍小姐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决不在背后开枪。回去请转告顾先生,想见他女儿的话,最好马上停止无谓的杀戮。本社向来以和为贵,但绝不是讲我们害怕打仗。如果顾先生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本社自当奉陪到底!从今天起,贵帮每杀害我们一名弟兄,我们就会从顾小姐身上取下一个小零件,用特快信寄到顾先生府上,请他好自为之!”

尽管看不到贵妇的脸,但顾盈听得出对方的残忍和狞厉。一旦落到对方手里,即使父亲真愿意停手,恐怕也很难救得了自己。花和尚菊生、金刚钻阿龙,还有今天的女绑匪,复兴社里残忍变态的人渣比比皆是。可想而知,一旦自己身陷囹圄,这帮汉奸一定会用最最血腥、最最残酷的手段来虐待自己,羞辱自己,践踏自己作为人和女人的一切尊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最后能够获救,又还有多大的意义呢?不!不能落在复兴社手里!绝不!就算是死,也绝不当俘虏!!

爱珍已经指望不上了,那就靠自己吧!既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那么,接下来只要一下、轻轻一小下就可以了。

“顾大小姐,该走了哟——”发出新指令的同时,贵妇半抱半拖地将她挪向了轮椅,手术刀依然松松垮垮地架在她脖子上。

根据大学里学到的知识,顾盈为自己安排好了结局:趁坐上轮椅的机会突然身体下沉,用自己的颈动脉去撞手术刀的刀锋,造成不可阻止的大出血,数分钟内必死无疑。

然而,她再一次失算了。

在扶她上轮椅的同时,没想到贵妇竟收起了手术刀。更令顾盈震惊的是,她居然任由对方将她扶上了轮椅,浑身上下竟使不出一点力气,就连手指尖都失去了知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到底是……

“阿盈,你怎么了?”爱珍也察觉了异样,“……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顾盈正要开口,却发觉连舌头和牙齿也不听她使唤了。

“呵呵……”耳畔再度响起了贵妇的笑声,“老早就晓得顾小姐不大乖,所以我们做了一点预防措施。刚才弄疼你的那把刀,上面涂了金环蛇毒。顾小姐是学医的,应该晓得这种毒的作用。放心,剂量我早就算好了,绝对没生命危险,只会让你安安静静地,像淑女一样呆上几个钟头。”

“你们……”爱珍持续地愤怒着,然而也只是愤怒而已,除了咬牙切齿、攥紧拳头外,她似乎找不出更好的宣泄途径。

趁贵妇将轮椅调头的机会,顾盈尽力向爱珍使了个眼色。她迫切希望爱珍发动绝命的一搏,纵然救不了自己,至少也要终结自己的生命,以免自己堕入炼狱,生不如死。

但她的好姐妹却并未遂她的愿。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根本没读懂她的暗示,爱珍只是手足无措地,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甚至,眼神中还露出了一丝颓然。

“阿盈,你忍一忍,千万别做傻事,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这就是爱珍的临别赠言。

原来,自己最倚赖的姐妹已经认输了,已将自己拱手让给了敌人。这算什么姐妹?呸!狗屁!懦夫!冷血动物!什么辣手双枪!连杀个人都不会吗!?饭桶!垃圾!大叛徒!!极度失望之下,顾盈向爱珍投出了匕首般的怨毒目光,直到对方消失在她严重受限的视域当中。

轮椅一点点驶向墓园的边门,背后是三个魔鬼得意的脚步声,路两旁尽是些浑浑噩噩的杂毛鸽子,一面饱食终日,一面发出无意义的咕咕声。顾盈不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直到——

“砰”!!

一声惊雷般的枪响,鸽群一阵乱飞,背后传来了人的倒地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黑衣女绑匪本能地绕到了轮椅前方,粉面大惊失色。

“砰”!!

这次是柯尔特380的枪响,第二个人应声倒地。趁此空当,女绑匪重新从旗袍袖子里抽出了手术刀。

“砰”!!

第三声枪响的同时,一道寒光从顾盈头顶掠过。站在她面前的女绑匪眉心中弹,双目圆睁,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仰天倒了下去。

“阿盈,没事了。”轮椅被转了回来,爱珍已经赶到了她身旁。

不远处的地上横倒着两具男尸,连同顾盈背后那具女尸,三名绑匪统统毙命。稍远一点的地上正躺着爱珍的贝雷帽,旁边是一支微型的单发手枪。原来,爱珍趁敌不备发动了突袭,用藏在帽中的微型手枪击杀了假园丁,随后从尸体上夺回柯尔特,神速击毙了假管家,最后,连狡猾的贵妇也倒在了她的快枪下。

如今的爱珍正披头散发,然而,在顾盈眼中却显得无限美丽,无比圣洁,恍如女战神雅典娜一般。原来,对方自始至终从未抛弃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她更可靠、更可爱的姐妹么!

顾盈恨不得抱住爱珍痛哭一番,忏悔自己对她的误解和怨毒,怎奈双手和声带都还在麻醉中。她只能默默盯着对方,流着感激和忏悔的热泪。以前她从未注意到,爱珍的头发其实留得很长,而且乌黑浓密,如丝绸般光滑。长长的秀发沿着粉颈,一路披散到肩上,盖在了深红色的衬衣上,但是……为什么是深红色?爱珍今天不是穿了一件白衬衫么?

顾盈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种液体,深红色的液体,那是她姐妹的血。不知从何时起,在秀发的遮掩下,爱珍的脖子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窄而深的刀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不觉间竟染红了半件白衬衫!顾盈认出来了,伤口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颈部大动脉。

“啊……”由于喉头麻痹的缘故,顾盈的惨呼听起来就像蚊子叫一样。

止血!快!必须马上止血!!她想要伸出双手,紧紧压住姐妹的伤口,然而,就连这个意图本身也是徒劳的。

“阿盈,对不起……”爱珍再也支持不住,有气无力地滑倒在她的膝边。

她心中有如刀绞,泪水纷如雨下。

“我真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凝望着她的泪眼,爱珍惨白的脸上返现出一抹残霞,“……不管是同学……还是保镖……哪怕只是……你的……女佣……只要能……陪着你……我……”

“不!爱珍,别再说了!我受不起!像我这么自私的人,根本不配你这样做!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能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她在心中呐喊道。

仿佛是听见了姐妹的心声,爱珍露出了最后的微笑。然后,靠着顾盈的膝头,她永远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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