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權車手2｜遇車禍重創沒勞保　感恩活著　立志為外賣員爭權益

（原文刊載於集誌社）

文｜集誌社

攝影｜梁文熙

「砰！」一輛的士從後撞過來，在等候轉燈的電單車手何繼枝（阿枝）倒下、被捲入的士車底拖行，胸口被車轆壓住。剎那間，他失去意識，車禍令他全身十處骨折、肺部和肝臟重創。他仍記得，被送院後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感渾身痛楚，看見白光閃閃，估計是被推到不同病房治療和檢查。

事發在 2021 年 11 月， 當時 25 歲的阿枝，是送遞平台的外賣車手。他剛剛在大角咀送完外賣，駕電單車等候轉燈時遇上車禍。留院三個月，幸運活過來，但雙腳已無法如常走動。阿枝控訴，僱主沒按法例購買勞保及呈報工傷。

《集誌社》檢視本港四個較大型的送遞平台，發現全部都沒為送遞員提供法定的勞工保險，僅個別公司有提供個人意外保險，惟賠償金額大幅低於勞保。勞工處數據顯示，2021 年至今年六月，有 34 宗涉及僱傭關係爭議的平台經濟勞工工傷聲請，目前只有兩宗達成和解獲償、其餘則仍未有成功索償的個案。

車禍距今超過一年半，阿枝仍要撐著拐杖走路。阿枝說，當時他一星期工作六天，要遵從公司規定。例如吃飯和送餐時間皆受公司限制、公司規定車手上線和下線時間、限制特定區域接單，車手也要用公司的保溫袋。阿枝形容自己跟受僱無異，但當有工傷發生，他卻不受適當的勞工保障。阿枝憶述，剛發生意外後，未思考呈報工傷，「當時在醫院，都是間歇斷續才能入睡，冇心情諗點樣追討、邊個責任最大，淨係知好痛、好辛苦。」

根據《僱員補償條例》，工傷意外發生後，僱員失去工作能力逾三天，僱主便須在 14 天內向勞工處呈報。阿枝的舊東家，並無呈報工傷，亦無替他購買勞保，他質疑不可能要求傷者自己呈報，「就算是出面受僱的人，（若他們）不清楚自己權益，都不會呈報。更何況外送員，一開始已經同咗你講你係自僱形式，僱主更容易推卸責任。」

阿枝在事發時任職的公司，現已停止送餐業務。而現時仍然活躍的送遞平台，在工傷、勞工保險方面，又有何安排？《集誌社》記者取得戶戶送、foodpanda 、Keeta、GogoX 四個平台與送遞員的「協議書」，發現全部都沒有替送遞員購買勞保，個別公司則有提供其他保險。

《集誌社》向四間送遞平台查詢有否購買勞保， foodpanda 回覆查詢時表示，為送遞員免費提供團體意外人身保險及公共責任保險；戶戶送表示，有提供免費個人意外保險、收入保障及公共意外責任險，有關保障適用於外送專員上線期間及下線後一小時。該兩間公司的回覆均未提及有否買勞保。《集誌社》上周二向 GogoX 查詢、上周五電郵向美團公關查詢，未獲回覆。

勞保與個人意外保險有何分別？「僱員補償保險」俗稱「勞工保險」或「勞保」，屬法定要求僱主為僱員認購，與「個人意外保險」或「團體意外保險」不同。打工仔從意外保險可獲得的賠償金額，一般遠遠低於勞保；而僱主購買勞保時須付的保費，一般亦較「個人意外保險」等更貴。

比較 foodpanda 、戶戶送的意外保和勞保，如送遞員因意外死亡及永久傷殘，foodpanda 最高賠償額是 500,000 元，戶戶送是大約 508,000元 （$65,000 美元）。而設法定賠債額的勞保則分三個年齡層，40 歲以下者最高賠償額是 3,070,200 元，較 foodpanda 多 514% 、較戶戶送多 504%。 40 歲至 56 歲以下勞保最高賠償額是 2,193,000 元，56 歲或以上是 1,315,800 元，皆高於 foodpanda 和戶戶送。

工權會：罰款過低　寧撇清關係避高昂保費

工業傷亡權益會總幹事蕭倩文表示，近年處理約十宗外賣車手工傷個案，無一被公司承認是僱員。她說，工友或家屬雖可申索，法庭或會判工友為僱員，但申索過程繁複漫長、亦未知能否獲批法援，如意外不嚴重，很多人會放棄申索；公司則「搏佢唔拗」，繼續以假自僱形式聘用，藉以逃避賠償的責任。她又指，高風險行業如送遞員，勞保保費較意外保險的保費高，加上過去僱主不買勞保的判罰極低，毫無阻嚇性，公司或寧願撇清僱傭關係，「寧願比佢罰幾千蚊好過買勞保」。

34宗工傷涉僱傭關係爭議　29宗放棄索償、兩和解

勞工處回覆指，2021 年 1 月至 2023 年 6 月，共接獲 71 宗有關數碼平台工作者的工傷補償聲請，當中涉及一宗死亡個案。 71 宗個案中，有 34 宗個案涉及僱傭關係爭議，當中 29 宗申索人因不同原因撤銷申索／未有繼續索償，兩宗達成和解，勞工處正跟進餘下三宗個案。換言之，目前除了兩宗和解個案獲得補償金額，其餘未有成功獲償。另外的 37 宗，則不涉及僱傭關係爭議。

至於有多少宗涉及工傷個案的平台經濟僱主，被判《職業安全及健康條例》罪成？勞工處表示沒備存數字。

沒購勞保未曾判最高刑罰　最低罰款 $500

僱主若沒購買勞保，按現行法例循公訴程序定罪，最高可被罰款十萬元及監禁兩年。記者從勞工處取得相關刑罰數據，由 2017 年至 2023 年 3 月，僱主沒有為僱員購買勞工保險而被定罪的傳票數目為 5,932 張，從未判最高刑罰。六年來，最高罰款個案為 25,000 元，最少罰 500 元；有兩宗監禁皆判緩刑，其中一名僱主被判監禁兩個月、緩刑 18 個月，另一名僱主被判監禁 14 天、緩刑 18 個月及罰款 5,000 元。

意外成人生轉捩點　盼成社工爭外賣員權益

阿枝在意外後，一度認為自己是自僱身分，未有循工傷追究僱主，後來與公司達成和解，他正向涉事的士司機作出民事索償。

那次意外，成為阿枝的人生轉捩點，除了身體、他的想法也告改變。這一年半，他曾遭歧視，試過撐著拐杖難以踏上車廂，巴士司機卻拒絕降低車身、直接開車；他做義工探訪其他工傷家庭，使他感恩活著。原本只求好好上班、賺錢過活的他，現時目標是希望成為社工，協助傷殘人士和關注外賣員權益。

阿枝生於基層，住過劏房、公屋，小時候壓逼的居住環境如困獸鬥，阿枝變成家人的「出氣袋」，常被體罰、家暴。上學也不快樂，他還記得，中學買不起名牌波鞋，穿上一對沒牌子的鞋，常被同學嘲笑。

經歷貧窮與壓逼，令他早早打算獨立。17 歲放棄升學，阿枝報讀建造業議會的木工課程以早日投身社會，這門手藝，曾令他創出一片天。2015年，建造業議會派出 19 歲的他代表香港，到巴西聖保羅出戰「世界技能大賽」；最終雖未能獲勝，但因培訓獲得津貼，使阿枝可搬走自立。

其後他轉做零售經理，惟行業經歷疫情打擊和經濟蕭條，唯有在 2020 年轉做外賣車手。2021 年底的意外，卻改變了他一生。「上一年是我最絕望的時候，那刻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廢人，每日攤喺屋企唔想郁，因為身體的痛苦，甚至是身體機能影響活動，所以在家無所事事。」

阿枝在意外後三個月出院，雙腿不能靈活走動，每星期只有覆診一天會出門，「食飽就睇電視，徘徊在陰影中」。工權會社工一直鼓勵他重投社會，邀請他成為義工，令他重拾信心。他試過隨工權會探訪兩個外賣員工傷家庭，其中一個家庭，工友頭部重創，年邁父母十分擔心；另一個工友離世的家庭，氣氛沉重，使他反思到，自己能活過來是十分幸運。

阿枝感恩自己仍能活著，他小時候曾想過做社工，但因要「生存」，故打消念頭。經歷意外，讓他覺得社會有不少問題，需要發聲、爭取改變。他已獲得大學錄取，九月將修讀社工課程，希望未來可幫助傷殘人士，和跟進外賣員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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