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斐那的故事(六)
从客厅到卧室
特纽沁根太太近来的变化,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少妇那股懒洋洋的劲儿上来了,做什么都不急不忙,神情也从容,好像生活里的美味她都已经一一品尝过来。
俗语说,爱情给人第二次生命,世人常以为这是形容不被势利眼睛取中的男女在爱人那里寻得绿洲,殊不知这其实贬损了爱情,把相爱的人比做一对不合时宜的作者和发行编辑,而这话原本不过是说青年人从孩童蜕变成熟,都短不了肉体的焕发这一遭。许多人年岁空长而不经人事,从未真正领略欢娱,苍老的脸下常年只是个婴儿的灵魂。简而言之,连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人,绝不可能在社会这座原始的斗兽场里打败对手,赢回自己那一份儿。
“亲爱的但斐那,特玛赛先生今天晚上还过来打牌?特纽沁根男爵上次输了那许多,倒没说什么,先生好脾气。” 男爵夫人近来的挚友,高贵的洛熙斐特家的小姐,艳慕她竟能把社交界最抢手的公子哥儿引得团团转,不惜降尊纡贵地结交,好学会些招数。她的敌人是巴黎最古老门第下的女祭司,最有风姿的特鲍赛昂夫人。哪怕手里握着二十万法郎利息的收入做陪嫁,贝尔德也没有信心赢得情郎的心,保住与阿瞿尔的婚约。
但斐那对特洛熙斐特小姐的心思一清二楚。凭着过来人的经验,她自然知道鲍赛昂子爵夫人的春风得意不过是回光返照,世上哪个男人会把到手的八百万法郎扔到窗外?阿瞿尔先生是大富翁也一样,越是有钱的人越是爱钱,因为受用过钱的好处。就像越是享受过爱情滋润的人越是容易饿,倒不比从没到过嘴,不知道滋味也就罢了。她可不劝特洛熙斐特小姐把心放回肚子里,妥妥帖帖等着嫁人,显出一派好风度。她们家封爵还不过是昨天的事,比特纽沁根男爵都更晚些,做报纸生意发家,却能攀上葡萄牙最美的一个姓氏的亲,阿瞿尔先生又富有,又风雅,还能为了钱离开鲍赛昂夫人(总有一天),娶进黄牙齿红鼻子的洛熙斐特小姐,未来也必是前途无量。她打定主意且让贝尔德去焦心,婚约是明年六月里,还有好一阵可以让她看热闹。
“特纽沁根先生不喜欢特玛赛,我亲爱的贝尔德,这还消说吗?”她慢悠悠地挥挥手里的帕子,“他在乎的倒不是钱,牌桌上这点输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对我小气。“
“你的陪嫁呢,特纽沁根先生真不要脸,竟要不回来了?“
“他总说些生意啊,票据啊,定期和利息啊,我听得头也痛起来了。我一开口要他付裙子和项链的帐,他便有滔滔不绝翻来覆去的专业术语在等着我。其实不过是生造些大词儿来骗人,这一门叫做金融的科学。“银行家太太无意之间的抱怨,揭示了经济学的全部奥秘。
“那特玛赛先生呢?他必是很情愿给你买漂亮衣装的了。“洛熙斐特小姐刺探的语气过于明显,却正好讨了主人的高兴。特纽沁根太太眨眨眼:“若不是凭着他慷慨的友谊,这一季我竟出不了家门。“
小客厅里呛俗的对话倒是和银行家这所外表庸俗的宅子非常吻合:当家主母靠向情人卖俏清偿债务,爵爷宁可给舞女一年一万二千法郎,也不理太太的开销。
特玛赛先生虽然心眼儿好,也古道热肠,愿意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安慰特纽沁根太太空闺寂莫,却并不是个傻瓜。他在男爵家的韦斯脱牌桌上随随便便能赢到几百法郎的零花,给男爵太太的支出却高到一个季度一万法郎。
初时但斐那还不大好意思接受他的资助:“我不要用你的钱,弗朗克。若不是被逼得没有法儿。你知道的,下一季歌剧院首映那天,我当然要漂漂亮亮陪在你身边。都是为着你,我才多想让自己看起来再美些。”
小可爱坐在他膝头,光溜溜的手臂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绕在他脖颈,晨袍带子是匆匆间系就的,随着她呼吸起伏散开了些,露出片香馥馥的胸脯,蓝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脸颊上泛着为难的红晕,急促的呼吸教人分不清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情动。这种时候,他只要点点头,答应随后送笔汇票过来,银行家太太总是可以抛却平日独处时一些小小的坚持——他再要怎么样,她都肯的了。
在未经开发过的土地上耕耘,庄稼丰收的时候农人格外感觉到成就。特玛赛见男爵夫人在自己手下逐渐绽放,那容光焕发的劲头儿,占据了几乎所有跳舞会上的话题。他虽然满意但斐那的乖顺,只是有一点,还是嫌她过于安静乏味。近卫军队长琢磨怎么能教爱人更热情些,像是雕塑家琢磨一座希腊女神像怎么脱胎换骨,沐浴在爱河中新生,这过程惹得他目眩神迷,银钱小事全不放在心上。
有一次,他打点出全付精神周旋,在那张小客厅密会过多少次的长榻上,一忽儿捏捏她的耳垂,一忽儿吻吻她的手臂,一忽儿近,一忽儿远,一忽儿又凑在她裙边,把手滑上但斐那垂在榻边的脚腕。银行家太太被他撩拨得心烦意乱。
“弗朗克,快住手,你再这样放肆,要教丹兰仕看到了。过来,咱们斯斯文文说话。”
“咱们不正在斯斯文文说话么,我亲爱的但斐那,” 特玛赛听惯了她那一套例行撇清,不过是增加情趣的小把戏,“好太太的脸红了,怎么您向例和人斯文说话的时候,总是红着脸的?您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也说给我听听。”
(本章节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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