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替代品

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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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总有过天真地跟父母开玩笑,在身边的亲戚问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时,撒娇地要他们再生一个哥哥,或者姐姐的时刻。你看,小孩子都知道,会被人鼓动着拿来打趣的话题不一定是好事。

二十几年过去,我仍然是没有弟弟妹妹的独生女。

凡并不妨碍我作为第三代中唯一孙女,被不断要求不该跟堂兄弟争抢一个公平,直到我们长大,不再争抢。更确切地说,是直到一直和我争抢的人,先一步抢走了选择生死的自由。

我们一起长大。不对,准确地来说,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只差一岁,我们拥有同样的姓氏吗,我们拥有共同的爷爷奶奶。

去年在筹备拍毕设时,我在初版的稿子里写,“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差一岁,你从不喊我姐姐,我们总是互称全名。我们是姐弟吗?我们是好朋友吗?我们是朋友吗?”

每次试图用英语来翻译我们之间的关系时,我总觉得别扭。甚至于为了精准地语言叙述,采用“堂兄弟”这样的词汇,我仍然会觉得陌生。如果把我们定义为,因为独生子女政策,所以没有兄弟姐妹,不得不一起长大,所以才变得亲近的堂亲,似乎也并没有逻辑上的错误。

但是用“堂表亲”来指代,也很难讲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写着写着毕设的稿子,我跟导师说,我把你看成了我的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如果我是家中的独生子,如果我的父母没有远走,如果我留在了故乡长大,如果我被“为你好”的羁绊住,如果我从来都没有走出去……那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高考会成为我唯一离开家乡,拥有主动权的时刻。

但与此同时,我们还是会在差不多的年纪遭遇一样的至暗时刻。

只不过,我当时侥幸选择了先活下来,他选择了再向前一步。曾经儿时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在我远在他乡求学的至暗时刻,同样经历了他的至暗时刻。

另一种人生的可能,也包括了选择在最特殊的时刻,以自己的生死作为对所经历的痛苦的复仇。

我见到了你后来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每次和人提到他们时,我总会强调,是你的弟弟妹妹,好像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我偶尔也会恍惚,为什么孩子好像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取代、替代的产物。哪怕竭尽全力的一场复仇,也不过是让他们觉得需要拥有更多的保险。

甚至于他们可以光面堂皇地说,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所以他们拥有了更多的孩子。

还有谁记得你呢?

他们甚至从不反思。我几乎在他们身上看见了我们儿时的翻版。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可怜。尤其是那个站在我同样位置的女孩,因为她不会再拥有我一样的机会。比我小了二十几岁,但是她甚至于都不可能得到我同等拥有过的东西的一半,因为她要和另外两个人去争夺属于同一对父母的关注。

你看,我被托举着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有过后悔吗?在我爸爸给你办完申请手续,只需要拿到签证,你就能和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时,你是出于什么心态,和签证官说你不会英文?

我们六七岁的夏天,一起坐在你家书房,跟你妈妈学ABCD时,你想到过七八年后的你自己,是怎么样把自己一点点锁在原地吗?你有过后悔吗?你想过他们会那么轻易地拥有那么多的替代品吗?

这些问题,我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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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Multimedia means working without concentration. 喜欢到处游走乱晃的地球人,语言的流亡者,偶尔写字,最近兼职搞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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