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互聯網的方言
無論是對母語的羞恥還是對外語的好奇,無數文學哲學語言學家都發表過真知灼見。在後互聯網時代生長起來的人,對語言的壁壘其實很陌生,因為所有語言通過翻譯機器都可以回歸到普通話。我反而想聊一聊,更為大家不齒、更難登大雅之堂的“互聯網用語”。
1. 火星文
這是一門獨屬於90後95後的語言,在小學初中興盛一時,又在某個時間點悄無聲息從互聯網上悄然消失。而最近當它再回來時,我們又是帶著一種何其懷舊又傷感的眼光去批注。
火星文,何其豐富複雜幽默的語言,結合著中文、日語、韓語、英語、數字、標點⋯⋯究竟是誰發明的?那個匿名ID的倉頡,妄圖把全世界的字元融合進去,用一個個帶著加密性質的詞塊,和陌生網友秘密結社,一訴衷腸。
你甚至可以把火星文看作語言的建議烏托邦,一個中文被切割成一個日文和一個韓文,緊接著一個標點,再加上一個符號表情。大家在樸實無華的句子裡相處得那麼融洽,你甚至可以把火星文當作後現代詩來看。那是互聯網最開始普及之時,民間大眾一閃而過的小小靈光;也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向傳統語言發起的第一次小小革命。
我必須要來分享一下,這首李清照的《一剪梅》。通過火星文翻譯器,現在看來,是不是帶著一種朋克又kitsch的末日未來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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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呢?少男少女長大了,那種躍躍欲試的情愫慢慢消磨在更多聲光電混雜的信息塵埃裡,火星文的剎那靈光被永遠存檔在計算機的硬盤之中。我們已經開始用“老派”形容現在還在用火星文的復古網友了。像用一種已經被廢止的語言,緬懷一個已經傾覆的故國。
2. 縮寫
“你是GG還是MM?”
隨著時代躍遷,我們的陌生網友越來越不耐煩,神情焦躁信息過載。只好發明更多縮寫。
隱約記得這種縮寫的風潮起源於王菲,把“西紅柿蛋花湯”縮寫成“西蛋湯”,以及一整張《將愛》的每首歌都是一個詞/一個句子凝縮成兩個字,慢慢的這股風潮席捲互聯網,大家妄圖把更多信息縮寫進三言兩語,而網友永遠一點就透。
我們已經學會耍酷了!很多事情都看過聽過,眯起眼睛抬高下巴,用縮寫藐視互聯網上既定的事實。而這種縮略形式的方言,暗示著我們每日接觸的信息以指數形式不斷上漲,流量的洪水猛獸也即將襲來。
3. 郭語
隨著機器學習算法、分眾時代到來,我們通過無線網絡串聯起來的群島再次被不斷細化、切割成孤島。或許港台地區的讀者有所不知,“郭語”其實是在內地/大陸地區這幾年興起的最廣為人熟知的互聯網方言。
把“香蕉”說成“新居”,“獼猴桃”說成“迷hotel”,“葡萄”說成“普tiu”,說話時還要配合一種獨特的手部動作⋯⋯這個來自河北的農村婦女“郭老師”,因為偶然的“發瘋”,在互聯網上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潮。憑藉滑稽搞笑的肢體、詼諧幽默的語言、親切又誇張的態度,她收穫一種互聯網民的追捧。而“郭語”作為一種普通話的聲音形變,應運而生。無數00後年輕人,觀看郭老師直播,學習郭老師說話,儼然再度秘密結社。
如果你問為什麼要這麼說話,答案就是沒有為什麼。想必這就是後互聯網直播時代的達達主義吧。如此隨機返祖式的胡言亂語被記載下來,稱為一種互相確認身分的工具。“嗯,你和我在互聯網上衝著同一片浪。”
而之後因為種種荒謬原因,一個普通直播主郭老師被中央政府封禁。失去頂端優勢的互聯網,又誕生了更多新的KOL,他/她們操持著郭老師的“遺風”,繼續把“郭語”演變、進化。一種主打“莫名其妙”的荒誕互聯網文化,慢慢建立在一種離經叛道的軟性反抗之上。
這種宣洩式、表演式的互聯網語言,其實投射了一種愈發緊張、嚴肅的互聯網氣氛。像在水底憋氣很久的人,終於找到片刻,上岸瘋狂呼吸。更有意思的是,原本只存在在互聯網直播裡的郭語,慢慢走進日常生活了,我們看到更多男孩女孩操持著郭語以及專業的手部動作,在奶茶店、在咖啡廳、在學校、在辦公室⋯⋯這多麼像一個無辜的“邪教”!
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眼光去看待這樣有意思的現狀,我也毫不鄙視這樣子的語言和行為。互聯網上的方言不斷演變,從複雜字元到省略縮寫再到手舞足蹈荒腔走板⋯⋯在我們母語的身分認同之外,早就已經形成了另一種“科技方言”,用那麼叛逆的語調,暗暗地呼朋喚友。
李嚼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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