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存在”的十字架——列维纳斯《从存在到存在者》逐章整理
第一节:不是“一”生“二”,是“二”生万物
“être”Vs“existence”
前者是系词,后者是实词,但作为无人称,匿名系词的“être”也可以变成有主体的实词“être”(“存在者”,列维纳斯在全书开头将之称为“被实词指称的‘存在者’”),这就是“实显”,列维纳斯在本书中将“置放”“意识”都当作“实显”,这两个概念的核心都是“源始”,暨一切都从它们那里出发,它们自有永有,如其所是。对熟悉熟悉法语的读者而言,“实显”的最简单例子就是“Il y a”变成了“Il est”(“有”——“它是”)列维纳斯在后文中提出了一个晦涩中带有诗意的区分同为实词的“être”和“existence”的方法:“être”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收缩,就像开端的那个起点本身就是终点,在同一个瞬间中开始和结束,“生为自身,来到自身”,这便是列维纳斯一直咏叹的存在之“烦”。而“existence”的词首“ex-”暗示了它始终带有某种 “在先”的意味,它杜绝了“置放”一切超越的可能,要逃脱“existence”就是这么不可能。
另外又有两个单词也被翻译成“存在者”,分别是“être”的名词形式“êtant”和 “exister”的名词形式 “existant”。
“être”和“êtant”最容易区分:“êtant”是“être”的支配者,“Il est”的主语 “Il”就是“êtant”,“êtant”对“être”行使主权永远是在一个瞬间中,列维纳斯对于“瞬间”,“现在”,“开始”,“存在”,“意识”之间的关系做了很多论述。一上来的难题是该怎么定义作为理念的“天主”?列维纳斯认为“天主”肯定是“êtant”,而不是“être”的“事实”(暨作为实词的“être”),从这个细节或许能理解列维纳斯为什么在本书很少使用“êtant”。
“existant”最容易理解:语法上来说,它是“existence”的分词,语义上来说,它是“existence”可理解后的普遍状态,而“être”则是“existant”的“existence”(是“existence”的“existant”),换言之,“existence”是“être”的普遍性的产物。比如“源始”就是一个“existant”,
“être”的性质:绝对普遍,但不超越(“存在者”可以是“超越者”,比如“天主”),是一种属性(不给主语添加任何东西),可以匿名,可以非人格化但在“现在”这个瞬间中,“être”总是属于一个 “êtant”
海德格尔到底发现了什么
现代存在论当然不是要复兴什么“实在论”或者“决定论”老古董,而是在沉思“自我”对“existence”的深切忧虑,海德格尔非常悲观,他认定存在走向虚无,走向“不存在”,但列维纳斯认为这里存在一个深刻的悖论,因为那个虚无的是“existence”,但海德格尔结论的“不存在”的“存在”应该是“être”。列维纳斯坚持在海德格尔的体系中的“存在”和“虚无”都是一个宏大的“existence”的不同阶段。没有“existence”不是“虚无”而是“Il y a”。 “être”的问题不光是局限和虚无,人对“être”绝非焦虑而是畏惧,因为在世界末日之前,人都是和“existence”发生关系。“être”是一个关于“Il y a”(“有”)的事实。应该如此描述“存在者”——并非被预定,而是用“存在着”(“exister”)来“担承”(“assumer”)“être”这个事实,把所有“exister”的具体事件排除掉,“exister”仍然不能被还原, “exister”贯穿于“être”的每个瞬间,列维纳斯将这个最根本的“exister”事件命名为“出生”,而“出生”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每时每刻,而且每个时刻彼此等价。
按照常识,“existence”肯定依附于“existant”——先要有被“存在”征服的那个东西(暨“存在者”)。但是这个依附关系绝对不是铁板一块,列维纳斯找到了一个例外,暨柏拉图所谓的“哲学的惊讶”——理解这一事实本身便是最令人费解的。这个对理解的惊讶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居然有“existence”!而发出这个惊叹的正是“être”, “existence”是“être”的一个“奇特”经验。哲学只有一个诘问,“什么是‘存在’(‘être’)?”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être’的“担承”,而哲学不是对这个诘问的回答,而是超越,不要真理,只要“善”。
存在和存在者之间的紧张关系
两者之间最标准的关系就是“生命”。“existence”有两种归于“être”(作为实词“存在者”的“être”)路径:a. 神意的赋予; b. 直接在本质中找“existence”。现代存在主义倾向于把b描述成一场事关生存的激烈斗争——暨“être”为了延续其“existence”陷入的永无停息的争斗。列维纳斯呼吁用上述的“出生”概念来替换“争斗”,因为“出生”是一种一举夺取的尝试,而不是“争斗”那样常态化,没底的行动。列维纳斯把诸如“是不是该自杀”之类的反思排除在了“出生”之外,因为只有“已经出生的”存在才会这样俯视自身。要找到一种先于这些反思的现象,列维纳斯认为人们需要更加严肃看待“疲惫”和“懒惰”,过去的现象学反思只是把它们矮化成了“纯粹形式”或者意识的一些内容,但它们本身都是重大的拒绝事件,拒绝之所以重大,是因为它通过从“existence”退却而形成了它们自身的“existence”。这种拒绝不是对“être”(作为虚词“存在”)做出了一个情绪化的“众生皆苦”的判断,而是在做这个判断之前就拒绝,厌倦了一切,列维纳斯称之为“existence”的 “逊位”,比如“懒惰”就是开始的不可能。
“être”的自返和“existence”的重负
作为虚词“存在”的“être”当然比“existence”要更加内在,比如火焰要把握自身的“être”只能燃烧自己。“开始”就是“返回”自身的存在,通过这个自返,它才确保了对自身的占有,让虚词“être”变成了实词“être”。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这样不断的自返是存在之“烦”,而这个烦恼的根源正是实词“être”的溢出。
“existence”拖着它自己,不存在单纯的存在,“自我”里面还有一个“自己”,这是作为事实的“exister”的二元本质决定的,在任何一个“exister”中,“existant”和“existence”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阻挠了任何一方的自由驰骋。列维纳斯哀叹道,“不是‘我们’存在,是‘我们-自己’存在。”比起“疲惫”,“懒惰”面对“existence”的重负更加坚决:它甚至拒绝与后者接触,只有一种“懒惰”,就是对存在本身的反感,这种反感虽然是无力的和无趣的,但它绝对不是任何一种心理学层面上的痛苦可以匹敌的。之所以说它是“无力的”,因为拒斥本身仍然是一种关系,从侧面证明了,存在者和存在之间确实有一个契约(“懒惰”只是拘不履行这个契约),更是因为在拒斥或者逃避中,“懒惰”完成了从虚词“être”到实词“être”的质变。思想家们应该重视“懒惰”,因为“懒惰”证明了,即便是在一个“童贞般的瞬间”(暨拒斥或者逃避),主体仍然不可能逃避“exister”的二元本质,“独自”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