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03 你要如何承受

第三天（ 6 月 5 日）寫一段在家族裡，讓你百感交集、層次複雜的關係。家族的複雜性，或許會為你的成長帶來許多層次的關係吧？比如愛、恨、纏繞在心頭，為你帶來光、為你帶來暗，又或縱横交錯，談談關係當中五味陳雜的感受。

今年新年時載媽回娘家，爸也去。外公前年年底過世了，但媽還是每年會回去，作為大姐的她會做好吃的帶回去。回去時車後箱會裝滿東西。那次有芋頭扣肉、炸春卷、蜜蜂豆、黃酒，還有衣物和我要帶給小姨的茶和表妹的書。

回到那裡，媽可以盡情做自己，不再是那個凡事說好凡事笑哈哈的老好人。去完小學校友的聚餐後，她會臉臭臭地打電話來叫我和小姨去載她。小姨是領路人，沒有她我到不了。路很小條，兩邊停滿了車，我要一直開到路的盡頭才能倒車。倒車非常非常考驗我的駕車技術。我一年開3-5次車的駕車技術。

去接她時她大概還在氣頭上，看不到我們。搖下車窗喊她（其實現在誰還搖呢，這是記憶中的用詞）。喊了幾次她才看見我們。一上車，她說：「下次不來了！显到要死，又沒幾個人理我。」 小姨笑，說她去年也是這麼說。去年新年我沒回家，但我記得我媽是年年去，年年厭。誰記得她？畢竟她也只讀了兩三年小學，就被外公叫去割膠了。清晨四五點起床，婦女倆騎著腳踏車去芭裡面割膠，下午幫忙做點雜物幫補家計，還要照顧五個弟妹。

我新的校衣也買好了，你外公就是不讓我去讀書。

回到娘家，她是大姐，不是媽媽。從前承擔家計，現在可以肆意指使弟妹服侍她的大姐。在那裡，她可以臉黑可以哭泣。弟妹會遷就她。一通電話，一句「我不會去」、「她還在睡」，就有人會開車載她去這裡那裡，吃早餐買衣服逛街殺價見親戚。

回程路上，她又變成回了我媽。出了Highway，本來睡著的她慢慢轉醒。回家的路太蜿蜒曲折，把她晃呀晃，悠悠地晃醒了。經過墓園時，我問她哪個是阿嫲阿爺的墓，是那棵樹那裡嗎。見後面沒車，我停了下來，希望她指給我看。她這時才真的醒了。厲聲說哎後面有車（你怎麼這樣開車）。其實沒有。我看清楚了才停的。那句話讓我暴怒。開回家的路上踩油門，把兩老甩來甩去。為什麼突然開這麼快。阿爸問。這樣可以快點到家啊。我說。一邊開，一邊想晚上有沒有火車可以離開。

我媽知道我生氣了。粒聲不出。我靜了很久，才擠出兩句話：兩件事，一，我有看清楚才停車。二、我不喜歡別人兇我（不會開車還指指點點，不然你來開。這話大概換成四年前的我肯定會衝口而出）

結果還是沒有看到阿嫲的墓。

我媽不會正視自己的情感。談戀愛、失戀、暴怒、想死時都沒法跟她談。她只會說，多想開心的事。我說讓我好好傷心一下可以嗎。她對我喊「我不要你不開心！」。我哭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叫我跟她出去跟姑姑們喝茶。我心情不好要一個人去爬山，她要跟，跟去又不敢不能爬。就是會擔心。這樣的心情還未成為人母的我大概是怎麼也不會明白的。

跟妹大吵過後斷絕來往，她也只是說，她是這樣的，霸道野蠻巴閉，永遠只有她對。妳是大姊，你就原諒她。就算她把我當工人使喚，對我甩門，罵我難聽的粗話，叫我滾回城市，把自己的善意承諾變成我的事都要我原諒。就算她對花草樹木和土地的愛有時多過對家人的愛。就算她說「我們沒有緣分」。她大概是講「義」的人。但她不明白「義」向來只能用來自我要求。

你是大姐。要懂得承受。畢竟我媽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可是我不想承受。

離開前她又煮了很多好吃的讓我帶出去。還煮了菊花茶。降火。

有時候家人是毒也是藥。

我爸大概也是如此。

2024.6.5 JR 電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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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畫和寫作是孤獨。也是救贖。需要的不是同情，是理解。也不需要太多共振。

「一一共振，很快會死。」

林妏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附錄：緣分不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