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的青春 10（ 中部1-3章）

1957年的青春中部

1章
啊，大山，我是你謙卑的朋友，是你忠實的仆人，我來拜訪你，請讓我在你的綠樹下坐下來休息。

　　沿著腳下用碎石鋪成的小路，我慢慢地走向你。你這黛青色的連綿山脈呀，綠樹輝映，蒼翠欲滴，層層疊疊的山巒，全披上了綠色的衣冠，宛若翠屏，又似波濤起伏的綠色海洋。向東方，我能看見遠處山巔上閃動的片片陽光，有稀疏的松樹在微微搖晃，仿佛在向我招手，呼喚我走向你。

　　進得林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漫山遍野的蒼松翠柏。那松樹，扶搖直上雲霄，密密麻麻針葉在迎風招展，紅的紅似火，綠的碧如玉，連松果也分為青紅2種，那柏樹，在半空中舒展阿娜多姿的樹冠，宛如如雲的秀發，發間綠的翡翠，紅的珍珠在閃耀，這裏樹樹輝映，景色美不勝收。

　　呵，大山，你的廣袤，你的澎拜，你的雄偉，震撼我的心靈。在你面前，我是多麽渺小，微不足道，我要忘卻自己。

　　靠著樹幹坐下來，淚水，請不要再屬於我，妳看那泰山般聳立的松柏下，不也有許多小樹從縫隙中擠出了頭嗎？那株倒下的松樹，大部分根部已經裸露在外，不知遭受了多少雷電的襲擊。然而那仍在泥土中的根，想必長得更粗壯，紮根泥土更深了。不然，樹上的枝葉何以依然蒼翠？那倒下的高大樹幹上面還長出了許多茂盛的新枝，枝枝向上蓬松著片綠呢？妳這大山的魂魄哦，妳使我愁腸百結的心，慢慢平靜。

　　八月，是暑熱肆虐的時節，但在深山裏，天氣十分涼爽。陽光在樹梢上如花朵般開放，透過厚厚實實的枝葉，撒落到地上，已變得十分柔和了，此時，林中處處飛虹流翠，處處是光的色彩，那閃爍的是山花，是陽光，還是晚間天空的星星？我已經無從分辨。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山鳥在林中歌唱，聽山泉汩汩流淌的叮咚聲，看叢叢深草中蹦蹦跳跳的大螞蚱，感到內心已經靜如深潭，直到黃昏，有牧童上得山來，牽回他們拴在木樁上的山羊，才發覺，又是壹天匆匆過去了。

2章

有時我會在山中四處遊蕩，是在尋找什麽嗎？只不過是想躲著被人看見罷了。

時而，我會發現一株樹上有壹個鳥窩，我會脫下鞋子，縱身跳上樹幹，猴子般壹縱壹縱地爬到樹的頂端，坐在樹杈上，與窩裏不能飛的雛鳥喃喃低語，直到一只綠羽毛的大鳥啄著蟲兒飛回來，在小窩旁邊的樹枝上急得來回蹦跳的時候，我才醒悟，自己是漫不經心的入侵者，才急忙踩著一個又一個的樹搽往下移動，到了樹的主幹，我把身子彎成壹張弓，伸直雙手抱著樹幹彎曲的雙腳踩在樹上，一步步往下退。我不能抱著樹幹滑下來，因為這樣，會把衣服磨破的，父親成了右派，家裏兄弟姐妹多，已經很窮了。母親沒有錢給我們添置衣服。下得樹來，仰頭望去，只見那鳥窩的頂部，有個綠羽毛的頭在一伸一屈的，我想這只鳥媽媽，正坐在窩裏，張開雙翼，餵它的孩子們吧。

一次我的腳被地上一個硬硬的東西刺痛了，低頭一看，原來是踩著了壹個棕綠相間的刺球,它引起了我的興趣。我想看看刺球裏面包著的是什麽？便用石頭敲掉外層的刺，又把殼剝開，呀，裏面竟是栗子，足足四瓣飽滿的栗子呢。哦，這就是栗子樹嗎？仰頭向樹上望去，高大的青樹上，滿滿的垂掛著密密麻麻的團團綠色刺球；低下頭來，又見滿地皆是棕綠色的果子。我想是栗子成熟了，掉下來的嗎？即還是偌大的風將它們刮下來來的？

我把栗子咬開，把果仁含在嘴裏，咬壹口，又香又甜。我真高興，從此我可以整天在山裏遊逛，不必擔心餓著了。

3章
　　一天，我靠著樹幹坐著，一任陽光在我身上晃來晃去，我滿腦子想著些神仙之類的故事，悠然樂在其中。我想，在這了無人煙的深山裏，一定有仙姑居住，不然山不會這樣靈，水不會這樣秀，樹不會這樣綠，花朵不會這樣美麗。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起風了，遠處有雷聲在滾動，剛才還是陽光燦爛的天空，剎那間黑了起來。我想，神仙都是會呼風喚雨的，我在大山裏，能否看到這個奇跡？

　　是的，這是夏季雷雨來臨時的前兆。此時，若要避雨，只有跑下山去。在山腳下，有老百姓居住的房屋，我可以在那裏等到雨住了，慢慢走回家去。可是，今天我不想走，我想身臨其境，體驗在暴風雨中的感受。我想這樣很好，很符合我現在的心情。

　　風越吹越猛，突然壹道閃電，劈開了黑暗，亮了整座大山，接著，轟⋯⋯嘩⋯⋯，一聲聲驚雷，天地似乎都給震動了，緊接著，風聲大作，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抖動不停。我聽到羊羊羊的叫聲，在我不遠處的山梁草場上有一些羊在吃草，風太大，羊開始跑動自己下山，但其中有一只也許因為調皮被主人緊緊地拴在木樁上，現在無法脫身。風太大了，我想這次風暴非同尋常，我應該去把這只正亂叫的山羊牽到這兒來避雨。於是，我向草場跑去，剛到那裡，便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向後推，使我不得不彎腰行走。我費了好大的力，才將栓在木樁上的繩子解開，可是也許我不是它主人，這只羊死活不肯跟我走，盡管我用了全身力氣拉它，這頭壯實的公羊卻巋然不動，正在我無計可施時，一陣狂風吹來 ，山羊頓時開始連奔帶竄，連同牽著繩子的我，一下便被這股強大的氣流送進斜坡的林中。

　　進到樹林中，我們很幸運，一棵最大的樹就在前面幾步路，我本想把羊兒栓在它的傍枝上，這根枝條十分粗大，足有大海碗口粗，主幹3-4人相圍，才能抱住。這課大樹是彎曲著生長的，在離地壹公尺左右的地方自然形成了一個洞，這洞剛好容納2個人坐下。說也奇怪，我剛坐進洞裏，那只羊兒，便跟著我鉆進了樹洞，並貼著我臥在我的腳下。這倒是最好的方法 ，它不用被拴在外面淋大雨了，而且我們彼此壯膽。

　　嘎紮紮⋯⋯轟轟轟⋯⋯，隨著巨響，我看見樹洞外50米處壹株一尺見方的大樹被風齊腰劈斷，轟然倒在地上 連同周圍它擊到的樹木，因無法負荷它的重量 枝椏發出斷裂聲。嘩啦啦轟⋯⋯，一會兒林中又有轟隆隆的聲音我知道又有樹被連根拔起了。我開始揪心，我想樹上那窩小鳥，希望它們一家人不要在風暴中遭受傷害才好。

　　狂風繼續猛烈地刮，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似乎把天空炸開壹道缺口，剎時間，傾盆大雨瓢潑而至。我聽見樹木被雨水撞擊的聲音，暴雨穿透了層層樹木的屏障，肆無忌憚地沖下來，整個天地，就籠罩在這霧騰騰的煙雨中。

　　雷聲依然在頭頂轟鳴，雨嘩啦啦直下，大約五分鐘後，我聽見山洪從山頂直沖下來的咆哮聲。我從樹洞中探出頭來，向山巔望去，但見山的凹陷處，條條灰龍帶著雷電：轟隆隆，嘩啦啦 張牙舞爪撲下來，像要把整個森林，座座村莊全都生吞活剝進去。

　　地上的樹葉和沙石被雨水沖著走，大的樹枝倒下來橫掛在樹腳下，一任暴雨肆虐，林間的泥土很快被雨水分割成千萬條水溝，像有萬蛇竄動，同樣急急忙忙直奔下山去。

　　好激烈的閃電，好震撼的驚雷，好冰涼的雨，我想沖進雨中，和山間的奔騰巨龍一起舞蹈，可是身前的羊兒擋住了我的腳步，它大大的眼睛看著我，耳朵動彈了壹下，就把大半個身體埋在我懷裏，我雙手摟著它 感受著它熱熱的體溫。現在風雨正酣，我們一人一羊就靜靜躲在這樹洞裏，等待風雨過去，我望著這鋪天蓋地的黑，漫天遍野的灰，浮想聯翩。

　　以前聽山民講 ：在10里以外的玉落山，有次也是下大雨，全地都是濕淋淋的，唯獨一塊露天的大磐石上卻有一處方圓2尺寬的幹地，雨住了，人們路過見此異象，便說這是仙石顯靈，從此朝石者絡繹不絕，磐石旁終年煙火不斷。只是去年有政府工作組下來查看這件事，並強制村民停止了那裏的敬拜活動。但我想：「等到雨停了，我和山羊從山裏出來，會不會有人前來朝拜這株大樹呢？因為如此驟風暴雨，飛沙走石，天搖地動，我和這只小羊卻在這個樹洞安然無恙 這不是奇跡嗎？」

　　雨妳就下大些吧，把地上的淤泥濁水全沖走！雷啊，妳就怒吼吧，我想要讀書！請為失學的孩子吶喊！

　　不知過了多久，雨已經住 天已晴，陽光依舊照耀大地，等到樹枝上不再有積水滴落時 我把羊兒牽到原處拴好，免得它主人到處找它。再慢慢走下山來，我看見許多山民社員在挖田坎放水，那些沈甸甸的稻谷，被雨水打翻在田裏，躺在水中，我聽見有人在悲切地喊：「天公發怒了，眼看到手的收成 就這樣被這場暴風雨收去了一半，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喲！」

　　「怕啥啊，有人民公社的威力，大家害怕啥？抓緊時間排水吧！」 有幹部模樣的人說話

　　那時還沒進入社會的我，對這一切全然不懂。我正遭受失學的痛苦，滿腦全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面部表情就像有些大人一樣冷漠。

　　離家還有好幾百米，我就父親和小妹弟弟，站在竹林處朝這邊望，我清晨出門，現在快6點了。看到他們的擔心，我心裏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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