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俄戰爭短札

戰前各方多半傾向俄羅斯不會開戰，因為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普丁能靠全面戰爭討到好處的理由。如今即使開戰了，這些理由也始終不曾消滅。只有普丁向全世界又一次展示了，一場向美國借經借得四平八穩的戰爭，不等於就是一場合法的戰爭。尤其是對一個在實力政治場上有著諸多包袱的國家，更加是下下策。

當然，就反戰立場而言，任何集體之間的問題都不應該以流血交換為終局，但任何一場實際發生的戰爭，也都將成為反戰意識形態的慘勝。

但如果先不談某種潔淨的反戰意識形態，先假設這個世界的規則永遠由戰爭來設定的話，普丁的戰爭毫無獲利的可能。或者說，這個由歐美大國主導的世界之所以持續容忍普丁的理由，除了他本人與當下世界各地回潮的法西斯意識形態始終具有彼此培力的功能之外，他對國家裙帶資本主義的熱切襄贊，以及受形勢所限，必須倚賴境內資源流出補充歐洲的不足，來鞏固個人權力和國家政經力量的框架，另外就是因為俄羅斯不會成為有效的軍事侵略力量。

當然從普丁的觀點來看，美國軍工業複合體日漸嫻熟的戰爭經濟，不但製造了大量合理化各種侵略國土與人權的藉口，而且還可堂而皇之地掌控全球地緣政治與戰略上的重要節點和資源，乃至於驅使北約這個純粹以軍事與情報原則構成的體系一路壓制到家門口，自然不是一個希望讓自己國家也能獲得帝國紅利的領導者所樂見，甚至可說，這二十年來的烏克蘭政經情勢變遷，以及背後明顯的帝國力量操作，早已讓俄羅斯進入危急存亡之秋。

至於普丁本人為一切侵略預先準備的所謂堡壘經濟、企圖用以掌控他國的能源通貨、廣布數十年的情報與資訊網絡，都會在這場生澀的戰爭裡受到考驗。俄羅斯這幾十年來的努力有目共睹：成立遍布世界的公眾媒體與網路攻擊體系、近乎完美地消滅了國內的異議組織領袖及代表人物、阻絕其他國家對俄羅斯在世界各地暗殺、政治操弄與軍援等小規模擴張行動的問責，甚至一度幾乎成功地靠川普達成對美國獵首的實際成果。後者不但跟普丁及其官員多次進行完全無紀錄的會談，對俄國官員解密並傳達機密情報，在公開場合協助俄羅斯脫卸國際責任，至今還與俄羅斯的官商寡頭體系保持緊密關係，甚至是在不過幾天的烏俄戰爭期間，唯一公開為普丁叫好的前任或現任世界領袖。

但隨著反戰意識形態在全世界的散播逐漸獲得成果，如今連美國的各場對外戰爭都逐漸受到國內人民反省，沒有理由認為包袱眾多的俄羅斯能夠獲得更高的合法性。

因此，在普丁面對國內外劣勢下，甚至還找了幾個當代帝國常用的藉口：對烏東獨立小國的血洗侵略或「種族滅絕」（類比海珊對庫德族或伊斯蘭國對基督徒社群）、烏克蘭已受法西斯政權與組織掌控（對比美國對「極權體制」）、北約東擴使俄羅斯的敵人對俄羅斯國家利益的壓迫已達極限（對比古巴飛彈事件與門羅主義）等等，執意順手找了些盟友對烏克蘭開戰（對比兩次美伊戰爭）之後，戰前各方熟知的不利因素紛紛落實：北溪一號與二號天然氣管線的入口國德國立刻終止相關的天然氣建設計畫、美國立刻著手進行金融制裁與資產凍結、歐盟各國開始進一步將俄羅斯國營媒體非法化並強化對烏克蘭與本國的軍事投資、北約部隊往烏克蘭邊界集結、俄羅斯國內反抗組織抬頭，甚至烏克蘭的國家總體意識形態又再一次成為全國服膺的最高宗旨。普丁的侵略下，除了平白添上數千條兩國軍民的冤魂之外，可說對情勢毫無改變，甚至還反向加強了其中幾項不應為人所樂見的後果。僅就法西斯的擴張一項而言，西方政治裡潛伏的法西斯意識形態對烏克蘭的影響儘管可見，卻終究是外來的力量；但戰事一起，本土型法西斯的力量必然茁壯，在共同體危機的政宣下，在國家社會地下莖裡流竄成長，原是歷史上各種法西斯政治力量的拿手好戲。

當然，美國對俄羅斯即將開戰的警告似乎也應算在戰前的因素之內，但我在這裡只舉一例：在今年一月法國國家電視台的某場論辯節目上，就已經有在座專家根據政經形勢分析，表示二月底是俄羅斯可能的開戰窗口。如果就能源供需量的季節性變遷和各國環境能源政策取向、白俄羅斯的非核憲法修訂時程、烏克蘭在北約與歐盟事務上的表態和民意走向，以及歐洲各國大選時程等等公開資訊看來，這很難說是什麼卓越的先見，僅僅是有很高機率實現的國際關係分析結果而已。

而幾乎全靠石化能源賺取外匯的俄羅斯，就像以為自己能靠法西斯意識形態掌控國內情勢與國外潛在盟友的普丁，實際上由於個人化領導的僵固缺乏彈性，僅是受制於現有框架的從屬者而已。俄羅斯對西方議會民主體制長期以來的鑽營與分化，儘管偶有合理的批判，但在一場戰爭之後，依然幾乎註定完全化為烏有。侵略僅是鐵籠內困獸之鬥的形式之一，而實際能突破重圍翻轉框架的巨獸，歷史上又有幾人？

手握政經大策霸居一方的普丁尚且屈從於逃不出的框架，平庸卻熱愛從史詩觀點出發的眾多評論自不待言。各國以往對普丁頌讚不已的極右力量與民粹型政體，如今只敢求次表面支援烏克蘭的尷尬上面已經提過；又例如許多以往習於把德國當成惡質進步派總代表的政治論述，現在也紛紛採取論述核心保護措施，明顯地刻意忽略德國偏左政權迅速宣布前所未有的軍備與能源政策轉向，依舊堅持把德國當成無力的嘲弄對象云云；無數傾美的論述者，依然不斷覆述自行發明的政宣詞彙，對於歐洲政府與歐盟不斷針對美俄等霸權收緊地理與資訊等各方面邊境管制措施、關於歐陸共同軍隊的倡議與烏俄戰爭中的軍事協調與增加投資、在北約開動前先行啟動烏克蘭加入歐盟程序，以及著意脫歐的英國卻更加深陷於美國軍工複合體及其政宣框架的現實毫無所悉。

必須強調的是，戰爭從來不是可以完全預期和促進或避免的事件，尤其從非交戰國的角度更是如此。抵抗只能發生在戰爭發生後，制裁也是，譴責也是，軍援也是，任何以防禦為目標的劇本推行都是。

從這裡，我們也可以開始思考台灣與中國之間的對抗鬥爭關係，如何落實在當下的世界脈絡之中。關於俄羅斯的狀態，中國很難說會受到多少衝擊，但包括銀行交換體系、人民幣結算政策、能源農產收購、制裁商品出售、甚至戰爭後期的對政府軍援與對社會人道援助等等，都是可以自由操作的棋子。以中國近年來熱愛依照美國國際政策框架開創中國版本的慣習與經驗來說，這些手段依然可以同時操作並且不至於惡化與世界的關係。差別只在於中國中央政府想要獲得哪種戰略優勢並依其操作的成功度而已。

至於台灣與中國的關係，目前還很難說烏俄戰爭改變了什麼近年來持續存在的國際關係脈絡。唯一可以觀察的點，或許是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意外的節制與理性，以及再度確認俄羅斯一類的次帝國體系，依舊無法在從資訊、政宣到軍事、經濟與政治立場上直接挑戰主帝國體系的現實吧。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才開戰幾天評論要幹嘛

＃連第一次烏俄會談各方幹了什麼都還不知道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我不談烏克蘭總統因為他只是個表演政治的玩家而已現在還有誰能想到戰前他的荒腔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