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窮人抬棺的詩人

本篇原始發表於2021年3月6日，政變後第34日。

第一次知道覺杜（Kyaw Thu），是在《緬甸詩人故事書》的新書發表會上。來台灣唸書的緬甸朋友說，「他在緬甸其實是超有名的大明星啊。」

超過60歲的大叔，現在還是老帥哥一枚，可以想像年輕時的明星魅力。

他的多重身份特別引人關注。

覺杜在1984年出道，超過20年的電影生涯，主演超過200部電影，執導6部電影，得過兩次緬甸奧斯卡，是1980到1990年代緬甸電影圈的領導人物。當時外界普遍認為，他如果願意多跟當時的軍政府打交道，拍攝宣傳片，將可獲得更大的成就。1994年，他拍了第一部親政府影片，但未受到好評。

2007年，他因為支持由僧侶發動的「番紅花革命」民主運動，短暫地遭到逮捕；同年他拍攝以愛滋病為主題的電影，遭到禁播。

他接受《緬甸詩人故事書》紀錄片導演Petr Lom與製作人Corinne van Egeraat的採訪，說明自己開展社會公益事業的源頭。

「我的孩子在暑假期間參加一個佛教文學夏令營時，他詢問一個知名的僧侶，『演員死後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僧侶回答，『演員會下地獄』」「僧侶的解釋是，因為演員讓人哭，讓人生氣，又讓人笑，這些都是不好的行為。」

「我嚇壞了，這件事促使我開始去參與社會義務活動及公益事務。」覺杜說。

超級巨星到為窮人抬棺

一開始是他的導演U Thukha，在2000年發現一名孤零零老太太獨自死在醫院，原因是她家庭太窮了，窮到無力置辦喪事，最後將她遺棄，由醫院安葬於公墓。導演非常震驚，決定成立免費的葬儀服務，沒有種族、宗教或階級歧視的限制，覺杜隨後加入。從2001年至今，協助埋葬超過16萬人，平均每天40人得到安葬。

他們成立「免費葬禮服務協會」（Free Funeral Service Society, FFSS），同時還有醫療救援隊與救護車，在仰光經營免費的醫療診所、圖書館與職業培訓學校，甚至成立冥想中心。

而2021年覺杜躍上媒體版面，他為不合作運動提供醫療救援服務，並為喪生的亡者舉辦免費葬禮。但因不滿維安部隊向民眾開槍，FFSS宣布不再為軍警及其家屬提供喪葬與醫療服務。

3月4日中午，位於北仰光的FFSS辦公室遭到突擊檢查，警察毆打醫療人員與志工，破壞辦公室，沒收電話與電腦，並逮捕三名醫療人員。當時覺杜並不在辦公室。

FFSS工作人員向媒體表示，「我們沒有參與任何政治活動，也沒有犯罪。」「FFSS存在的目的是提供免費喪葬服務，撫慰失去親人的家庭。」

隔天，他的團隊在Facebook發表覺杜的談話，表示修正先前不為軍警提供服務的談話，承諾將在一週內將為仰光區域不合作運動的亡者，包括軍警，提供葬禮服務。但語帶諷剌地說：「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都會舉辦喪禮，我們已為他們挖好下葬的墓坑。」

貼文下的網友留言酸意濃厚，「我等這天很久了。」「各位生氣的警察和軍人，可以為了葬禮死去。」

而覺杜與他的妻子於2月25日被起訴，罪名為刑法煽動叛亂罪，有期徒刑3年。

低調為難的緬甸非政府組織

過去幾次前往緬甸採訪，最常接觸的消息來源之一是慈善機構與宗教團體，他們是我拉起一傳串故事粽子的那根線頭。

每回訪談結尾，我不抱希望地詢問受訪者，是否願意具名在報導上，得到的回應往往是，「拜託不要，千萬不要寫出我們機構的名字，最好連我們做什麼事都不要寫。」

明明做的是好事，辦免費學校、戒毒所、接濟內戰中的災民，但最常被政府刁難的也是他們。覺杜也是。

2007年番紅花革命，警方在逮捕學生的過程中，將FFSS的救護車砸爛，而當時仰光幾乎沒有救護車；覺杜捐贈飲水與食物給抗議僧侶，他認為這是身為佛教徒的責任。但他與妻子卻被逮捕拘留，並被禁止演出，他的電影遭到禁播

2008年納吉斯氣旋在緬甸造成13多萬人死亡，FFSS也在災害中發揮作用，覺杜募集了40萬美元，協助缺水的村莊建設供水系統。他生氣地向《緬甸詩人故事書》表示，當時軍政府命令他關閉總部，搬去廢棄的垃圾場。

詩人覺杜

他的禁演令在2015年被解除，但公益事業已經讓他非常忙碌。

「我熱愛我正在做的事。現在我對生命價值有了更好的領悟，對死亡也沒有無明的恐懼。」他對《緬甸詩人故事書》說。

「死亡，是我們無可避免的命運，一旦我們死了，除了我們的善行事蹟之外，什麼都不會留下，所以我們應該要在還活著的時候，盡可能地做好事。」

「儘管不是專業作家，但我偶爾還是會寫詩，因為這是我們文化的一部份，是我們表達情感的方式。身為一個慈善工作者與藝術家，我試著以寫詩的方法，去碰觸我們社會的心臟。」

覺杜的詩：走自己的路

「做自己的事
負自己的責任
堅守自己的道德
書寫自己的歷史
就這樣」

Photos from Free Funeral Service Soc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