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女性话语和身体的相互借用
《围栏》这部戏似乎在男女之间评价差异巨大,就像狄多女王在自杀前痛苦喊出的那句诅咒:"我们这两族之间不存在友爱,也绝不联盟!"
但那些给剧作打低分的男人,我也不认为他们能欣赏什么好东西。我今天不会谈论男人为什么无法理解和拒绝理解,这不是我的问题。
剧中让我惊讶的是女性之间“话语”和“身体”的互相借用达成合作。小松绮绘在抵达冲绳介入这起性侵案之前,她潜入各种酒吧写陪酒女的故事,其实已经在为这种“身体的借用”进行铺垫,这是只有女性擅长的事,不仅仅是"卧底"的工作。大岭樱更是直接,因为要保护真正受侵害的未成年女孩瑠奈,她选择以自己遭受性侵为名报案,一字不漏地陈述了发生在瑠奈身上的事。
小松绮绘窥见这个真相,她承诺自己会将真实的经过写下来,是谁遭遇了性侵并不重要。可以说这里是选择了一具用来承载故事和伤害的女体,是真的又是假的,不会现身,也就不会受到伤害。从这里她们的合作就开始了。
当瑠奈受邀前往案发地点,小松绮绘又提出代替她去,画了相似的妆容、做了相似打扮,但也并不是真的化妆成一名高中生,毕竟那个案发地需要的不是瑠奈,而是同样一具等待承载伤害的女体,她用自己的身体替瑠奈承担被侵害的风险。与此同时,大岭樱正在接受警察关于性侵的询问,二人分别接管了真正受害者的话语和身体,多时空交错运转。
想起埃莱娜·费兰特在《碎片》里提到想要重写的关于阿里阿德涅的故事:“那个克里特少女已经怀孕,她在海上晕船了,她的爱人忒修斯担心她会流产,就在阿玛顿特这个地方靠岸。阿里阿德涅刚下船,一阵强风就让英雄们不得不把船驶向深海。阿里阿德涅就和忒修斯走散了,这时候她快要生了,她为爱人的遗弃感到痛苦。阿玛顿特的女人们介入了,为了安慰她,她们假装成忒修斯,轮番给她写信,这个谎言一直持续到阿里阿德涅死于难产。”
但这种合作是反向的,是女人努力进入男人的头脑和语言里,伪装男性的心理、用男性语言写信的结果,她们在合作的过程中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男性形象,以此来回答自己关于恋爱的困惑,让这个男人说出她们想听他说的话。
而《围栏》中所陈述的这些女性是作为完全的“他者”,在被伤害的时候选择以“分身”的方式来抵御痛苦,反倒有点像我之前就想象过的“后宫女人”,她们不但互换身体来欺骗她们所面临的恐怖,连孩子也可以在这根纽带上传送,被迫或主动帮助其中距离权力最近的女人达成终极欺骗和夺权。但那个权力还是由男人决定的,在男人死后甚至还要陪葬,所以争来抢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争和抢的过程中也是有合作的)。
我想说女人一直都擅长合作,不管是什么时代,但她们能走到哪一步,就取决于历史给予她们的空间是否广阔,如果广阔到她们能够在其中建立自己的城邦——就像狄多女王亲自主持修建一座城市,做一个女统治者。那这个女人仍会像狄多一样陷入热恋,抛弃自己和妹妹一同建立的城市而自杀吗。
我也痛恨这个结局,它像是在警示女性无法建立自己的城邦,哪怕她如此睿智地应对国王的戏谑,将他赐予的牛皮剪成了一条条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用精湛的针法缝在一起,然后顺利圈出了一个城市的边境,那么用心地建设它。但我最终明白,她建立的是爱的城邦,她与妹妹的合作也是出于爱,当这些爱最终被仇恨污染,她不得不选择自杀,也就是避免将自己交给仇恨的方法。
与其说她抛弃了自己的城邦,不如说她无法接受一个被自己的仇杀欲望污染的城邦,这与她的初衷相违背。但女性的合作并没有终止,有意愿修建并统治城市的女人还会再来。但这样一想,狄多女王也可以不必自杀,仇恨和愤怒并非无法抹除,爱情虽一去不复返,但也不是什么不可重复的东西,女性总是可以找到爱情,学会出入迷宫的秘密。一座可以建成的女性城市,足以抵消过去和未来。
在《围栏》中,不断有女性加入合作,为她人的幸福,也为自己的幸福。那个对白人伴侣深信不疑的乖顺日本女人,最终还是偷出了手机,获得重要证词,最后证明伴侣只是吸大麻,并没有作案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这种合作也有被打断的时候,当案件当事人瑠奈因痛苦不堪选择逃跑和躲藏起来的时候,几个女人之间的连接中断了,致使她们再次面临危险:瑠奈被陌生男人带回家,小松绮绘和大岭樱分别面临作案人狩猎的风险。她们陷入了外部或者男性犯罪者有意制造的迷宫,只有再次建立连接,让我的声音成为你的声音,让我的身体成为你的身体,才有可能幸免于难。
所以瑠奈被新垣结衣客串的心理咨询师接住了;在小松绮绘险些遭到袭击的时刻,大岭樱仍在给她打电话;而大岭樱陷入危机时,是瑠奈在电话中认出了性侵加害者的声音,小松绮绘前往救助。此时小松绮绘已经长大到可以做当时被强暴的母亲的姐姐,她终于有机会从性犯罪者手中救出一个女人。
我想这种胜利是重要的,哪怕下一秒我们仍然面临和野兽厮杀的处境,但就在这一刻,爱的城邦建立起来了,由我们的情感、欲望激活的石头,也就不必惧怕欲望的污染和任何狂暴。我们总是有勇气建立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