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杀手 01 罪与罚
一曲终了,钟少德回到沙发座上,当然,不是一个人。
“嗯啊……好厉害!真不愧是钟先生,”怀中的温香软玉一边发出夸张的娇喘,一边赞叹道,“很久没那么开心了,谢谢你。”
“不客气,你最近也长进不小,不只是舞技。”望着香云纱下面那两座起伏不定的火山,钟少德淡淡笑道。他从西裤口袋取出半打舞票,一把塞进了舞女旗袍的前襟。
“呀!你好坏!”娇嗔的同时,十八九岁的舞女迅速抽出了衣襟里的舞票,稳稳装进了她的小皮夹子。
旋即她脱离了恩客的怀抱:
“哼,你每次都这样!邓禄普!不理你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柳腰一扭,竟真的走开了。
钟少德并没有挽留,他将视线转到了对方的一双高跟鞋上,欣赏起了少女光滑的脚踝。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七步,果然,酝酿了七步之后,舞女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送出了恋恋不舍的秋波:
“下次再来点我哦!”
末了,钟少德得到了一个意料中的飞吻。
待舞女从视线中消失后,钟少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好了,又钓上了一个。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身为资深狎客,他很清楚,以这种节奏,下次光顾时他就能将这位红舞女带出舞厅,跳某种更加销魂的舞蹈……这已经是第几个了?廿三?还是廿四?算了,懒得去数了。在九月残暑的淫威下,方才一波狐步舞、快华尔兹,外加探戈的三连跳委实让他出了一身汗,目前他的四肢和头脑都需要降温。
钟少德抄起了桌上冰桶里的香槟,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沁凉的酒液宛如甘露,滋润消化道的同时,也荡涤着他的呼吸道,将占据他鼻腔的那股浊气,也就是汗水脂粉混合物(他称为“粉蒸肉”)的气息一扫而空。一杯下肚,钟少德立觉四体通泰,头脑清爽,有如新生一般。于是,他又斟上了第二杯,一边浅酌,一边观赏起了舞场的风景。
这里是爱多亚路的大华舞厅。今天是周末,虽然只是下午的茶舞时间,舞厅里却早已聚起了三位数的客人:洋行买办、公司职员、公务员、白相人、老不正经、洋盘大学生……在摄氏二十七度的室温下真可谓是“人气”十足,“蒸蒸”日上。同样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平日只跳晚场的红舞女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其中也包括钟少德刚刚光顾过那位小舞女。莺莺燕燕,济济一堂,乳波摇荡,臀浪翻腾,堪称大都会的一道风景线。
然而,面对此等胜景,有些人却不懂得欣赏,非但自己不懂欣赏,还不许别人欣赏。自从十年前沪上舞业初兴开始,就一直有三五成群的卫道士对其口诛笔伐,称上海的舞女“十之八九都是暗娼”,说舞厅伤风败俗、腐蚀青年、破坏婚姻家庭云云。尤其是前两年发生了九一八、一二八事变后,舞业俨然成了千夫所指、祸国殃民的罪恶渊薮,沦为了软弱的国民以及更加软弱的政府的替罪羊。
在钟少德看来,这种虚伪的混账论调简直不值得一驳。不错,大部分的舞女除了“货腰”之外,也出卖她们腰部以下的某个部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人格就低于一般的“良家妇女”。娼妓和寻常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两者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前者卖身给较多数的男人,后者卖身给较少数的男人。良家女性的美德在妓女身上同样能找得到,通常来说,后者所犯的罪恶也并不比前者来得多。但是,有一种情况除外:由于出卖给“较多数的男人”,相比良家的太太小姐们,生意浪的女子更容易出现某些众所周知的健康问题,进而,身体上健康问题还会引发一系列心理和道德上的健康问题,这就令人相当地遗憾了,就像舞厅西南角U型沙发上坐着的那位小姐——
她很年轻,钟少德很确定,这位小姐至多只有十七周岁,她并不是大华的舞女,身上是一袭青色的爱国布旗袍,看起来很朴素,其实却是经过精心修改,正好凸显了主人的窈窕曲线。钟少德同样很确定:这件旗袍改自中学女生的制服,确切地说,是震旦附中的校服。少女坐在两个中山装青年的旁边,精巧的瓜子脸上化了恰到好处的淡妆,显得清纯极了,无邪极了,甚至,懵懂极了。从方才第一眼看到她起,钟少德就百分百地确定:这三种品质全都是她的伪装、极其危险的伪装,尤其是最后一种!
为了做进一步的确认,钟少德放下手中的酒杯,披上西装外衣,向那一女二男迂回过去。
“Hi,密斯白!”他出其不意地闪到了女生的面前,粲然一笑,“好久不见——”
被称为密斯白的女生大吃一惊,当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尽管涂了苹果色的腮红,她的脸还是一下子白了。
“密斯白别来无恙?病这么快就好了?”钟少德保持着刻毒的微笑,“自从七月份一别后,本人一直都很挂念你的健康哟!哦,对了,我在公董局卫生处有个朋友,他有一大批606特效针急着出手,只要你一句话,三分钟就帮你弄来,以我们交情,统统对折!够意思伐?”
“你……你在乱说什么?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女生终于开了口,声音稚气十足、瑟瑟发抖,确实惹人怜爱。
“这位先生,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这位小姐不姓白,她姓秦。”一旁的护花使者忍不住发话了。此人二十上下,中等身材,一身白色中山装,头势是标准的三七开,头发闪闪发亮,生发油的味道三步开外都能闻到。
“哦,我晓得,秦娜密斯秦嘛!震旦附中的皇后,我怎么会认错呢?这位朋友怎么称呼?”钟少德的笑意有增无减。
“不才姓熊。”勉强应付了一句后,白衣青年将视线转向了身边的女生,脸上疑云顿生,“你们真的认识?小娜,这到底是……”
“我从来没见过他,真的!振邦哥,这里好乱,不是我们学生该来的地方。求你了,我们走吧!”秦娜抿紧了嘴唇,一双大眼睛努力挤出了两朵泪花。
“小朋友你大概是不晓得……”钟少德自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然而话刚讲了半句就被打断了。
“什么小朋友!给我放尊重点!睁大眼睛瞧瞧,这位是熊定国将军的大公子!”之前一直沉默的另一个青年高声道。此人黑色中山装打扮,留着利落的板寸头,坐在离白衣青年半米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前者的同学兼跟班,比前者高了半头,也壮实许多,打起架来应该是把好手。
“哦,原来是熊公子,初仰大名,失敬失敬……”话音刚落,钟少德便毫无敬意地坐到了沙发上,还翘起了二郎腿。
到底出身豪门,这位熊振邦公子确有几分瘟生作风,舞还没跳上,就先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酒水和吃头:香槟、啤酒、荷兰水、水果拼盘、陈皮梅、奶油杏仁、巧克力蛋糕,真是应有尽有。钟少德抓起一只香蕉剥了皮,一边大嚼,一边继续侃侃而谈:
“熊公子大概有所不知,您身边的这位密斯秦不但品学兼优,还有勤工俭学的好习惯。在做课外劳动的时候呢,她一般都会用化名,用的最多的一个化名呢,就叫作‘白依依’,小鸟依人的依。你看,跟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钟少德在读“化名”的“化”字时读跑了调,听起来有点像是阴平的“花”字。
“他……他骗人!我记起来了!这人是个坏蛋!顶坏顶坏的人!以前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游荡,听说有好几个女同学都被他……振邦哥,我好怕……”秦娜紧紧贴在了熊振邦身上,把脸蛋埋进了对方的肩头,掩住了她扭曲而狞厉的神情,乍一看真是楚楚可怜到了极点。
这招确实管用,熊振邦立刻敛起了疑云,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过剩的血性和雄性荷尔蒙。见老大发怒,黑衣青年更是义愤填膺,怒目圆睁,看架势随时准备吞了对手。
望着两张铁青的面孔,钟少德笑容依旧,他信口换了个话题:“照这么看来,两位都是震旦大学的大学生?”
“不错!”熊振邦怒道。
虽然两人并未穿校服,也没戴校徽,不过这却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秦娜本次“勤工俭学”之所以没用化名,直接用了本名,自然是因为她这次吃的是窝边草,化名瞒不过人。看来这只小蟹真是饥不择食了。也难怪,得了这样的恶疾,要是再弄不到几百块大洋,买不到606针剂,她不久就会变成一只死蟹。
“两位都是东三省人氏?”钟少德继续道,其实他一开始就听出了对方的口音。
“是又怎样!”熊振邦怒道。
“两位的家都在松花江上,长城外面才是你们的故乡,请问两位,准备几时打回去?还是说,大上海呆久了,有点乐不思蜀了?”
“关你屁事!”熊振邦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熊将军的公子……哦,我想起来了!去年一二八以后,淞沪司令部好像是从东北军调来了一个少将,好像是担任哪个杂牌师的副师长,他自己来了不算,还把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都带到了上海。听人说,这位将军姓的就是熊,狗熊的熊,想来就是令尊了?”
“欺负我朋友,又侮辱我父亲,你他妈的什么东西!”熊振邦怒不可遏,一把推开秦娜,从沙发上跳将起来,“有种出去!我们单挑!”
熊振邦的中山装并没有扣扣子,就在他站起来的一刹那,插在中山装内袋的手枪暴露在舞厅的灯光下。
“还带了把枪?哼哼,正好!”钟少德暗忖道,他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表哥——”黑衣青年拦住了熊振邦,同时脱起了外套,“对付这种王八蛋何必你亲自动手?交给我,一分钟叫他趴地上!”
“虎云,别拦我!事关我们熊家的名誉,让我自己来!”貌似是和他表弟别苗头,熊振邦以更快的速度脱掉了外套,连同外套口袋里的枪一并扔到了沙发上。
正当这对好兄弟奋勇争先之际,钟少德突然发动了。他欺至两人身前,一记右钩拳,正中熊振邦的左太阳穴。熊振邦闷哼一声,在他瘫倒在沙发上的同时,钟少德已经闪退了数步。
眼看兄长遭了暗算,虎云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形如一只黑熊,向钟少德猛扑过去。然而只过了一个瞬间,黑熊就径直扑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啃泥。原来早在动手前,钟少德就偷偷把吃剩的香蕉皮扔在了地板上,舞厅光线昏暗,虎云又复仇心切,正好着了他的道。对于熊振邦这样的纨绔子弟,钟少德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他真正有些忌惮的,还是对方那个五大三粗的表弟跟班。
一计得逞,钟少德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对手刚刚着地,钟少德的皮鞋就重重踩在了对手手背上。趁对手发出惨叫的空当,钟少德一跃骑上了对手背部,靠体重压制了对手。未待对手挣扎,他就一把掠过桌上的啤酒瓶,狠狠砸在了对手的头上。一声闷哼后,虎云和他表哥一样丧失了战斗力。
二比零,老狎客完胜。
回头望去,沙发上只剩下了一个不省人事的熊振邦。趁刚才打斗的功夫,秦娜已经悄悄开溜了,只可惜时间有限,她刚刚溜出五六米远。
“密斯秦——”钟少德大喝一声。
秦娜猛地一颤,停下了脚步。
钟少德走上前去,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抓住少女的双肩,将她摁在了一张靠背椅上。
“小秦同学,”盯着对方的眼睛,他露出了惬意而邪异的笑容,“晓得什么要把你留下来吗?”
“我……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少女早已是面色如纸,涕泪俱下。
“哦,你错了,那你告诉我,你到底错在哪里?”端详着对方逐渐崩坏的妆容,钟少德笑问道。
“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对天发誓!钟先生,求求你……”对方的两颊已是斑斑驳驳,在现出痛苦表情的同时,也渐渐暴露出零星的可疑红疹。
就在少女赌誓的同时,钟少德身后的沙发上传来些许动静。但钟少德并未理会,面对可怜的少女,继续着他的说教:
“看来你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唉……讲老实话,秦同学,出来卖并不是你的错,得了毛病也不能全怪你,带病出来卖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明知道自己得了病,还要出来卖,这就是你不对了。今天还好碰到了我,不然岂不是害惨了人家?”
少女默默低下了头,继续流着她不知是悔恨还是乞怜的泪水。与此同时,钟少德背后传来了翻动衣物的声音,但他仍不以为意。
“年轻人犯错并不可怕,关键要勇于承认错误,敢于承担责任,而不是拉别人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就像你今天这样……”说话间,钟少德把右手伸进了西装的内袋,“……晓不晓得,你这么乱搞是要出人命的!而且一出松就是好几条!想想看,多吓人!要不是我手上有分寸,这两个小年青早就横着出去了。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啊——”
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钟少德清晰地听见了子弹的上膛声,于是,就在话音落地的下一瞬,他一个九十度转身,右手挥出一道寒光——
“砰!”
一声枪响过后,只见熊振邦站在沙发前,两手空空,呆若木鸡。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板上,躺着他的手枪,那是一把黑色的勃朗宁。
带着最轻蔑的微笑,钟少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手上稳稳握着一支枪,那也是一支勃朗宁——银色的勃朗宁,银色的枪口正冒着青烟……
短暂的沉寂后,随着某位舞女的一声尖叫,整个舞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舞客和舞女们争先恐后地四散退场,半分钟前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确,打架要比打枪好看一些,相对来说,前者不太容易波及观众。
舞厅中人撤得差不多的时候,四名身穿制服的华人巡捕从正门走了进来,个个手持步枪,如临大敌。看来早在先前打架的时候就有人报了警。
“是他!是他放的枪!”熊振邦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向巡捕奔了过去,“他打伤了我兄弟,快抓住他!”
可巡捕并不买他的账,径直将枪口对准了他:“别动!站原地!手举起来!”
“还有你!”另外三名巡捕将枪口对准了钟少德,“放下枪,慢慢走出来!”
“好说好说……”钟少德张开双手,把抢挂在了食指上,与此同时,他已经看清了为首者胸前的警号。
“757号,你们都是魏巡长的手下。”钟少德道。
“你怎么知道?……啊!莫非您是……”对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舞厅的昏暗, “……总捕房的钟少德钟探长?!”
钟少德笑着耸了耸肩。
“长官好!”757号巡捕立马收起了枪,向钟少德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
于是,指向熊振邦的长枪从一支变成了三支。
“搞什么鬼?他是法租界的探长!?”熊振邦一脸的难以置信。
757并未理会熊振邦,他正忙着向钟少德点头哈腰:“不好意思,钟长官,大水冲了龙王庙,请您多多包涵。”
“好说,我跟你们魏巡长是老朋友,这种小事哪会放在心上?”钟少德道。
“哈哈,都说钟长官大人有大量,果然名不虚传!”757肉麻地恭维道,他转而将视线投向了熊振邦,同时也看到了还在地上的虎云:
“钟长官,这两只小瘪三是怎么回事?”
“据我调查,他们至少犯了三条罪状!”钟少德顿时敛起笑容,变出了凛然正色,“第一,暴力袭警!”
“第二,非法持枪!”他示意757注意地上的勃朗宁手枪。
“还有第三条,”他瞥了秦娜一眼,随后厉声道,“那就是——逼良为娼!”
“你胡说!啊——”熊振邦悲愤难当,正欲上前辩驳,小腹就中了巡捕一枪托,腿一软,不由得跪倒在地上。
“老实点!别乱动!”巡捕怒喝道。
“这位小姐姓秦,在震旦附中念书,”钟少德指着秦娜对757道,“秦小姐跟我讲,就是这个姓熊的年轻人,假借恋爱的名义把她骗出了学校,为谋取不法利益,多次逼她接客,导致她染上了性病……”
“你血口喷人!”熊振邦这次没敢乱动,不得已只能向他的小女友求助,“小娜,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
然而秦娜并没有回应他,自从枪声响起之后,她就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瓜子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双眼空洞,一脸颓然,好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娃娃。
少女的绝望并没有换得钟少德的怜悯,大探长继续编着他的英雄故事:
“……地上那个是主犯的表弟,也就是从犯。迫于两名嫌犯的淫威,秦小姐一直未敢反抗,直到她遇见了我,当时我正在查另一个案子。秦小姐求我救她脱离苦海。在得知三人今天下午的行踪后,我就赶到舞厅和两名嫌犯交涉,要他们立刻无条件解除对秦小姐的人身压迫。考虑到两名嫌犯都是在校大学生,我想给他们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所以一开始没有动用武力。谁知这两个瘪三毫无悔改之意,不肯放人不说,还动手袭击我,连手枪都用上了,分明是想杀人灭口!好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那是,钟探长的身手可不是吹的!您的枪法在咱们法租界绝对是这个——”757谄媚地竖起了大拇指。
“敢惹钟探长,你小子真是活腻了!”另外三个巡捕也在一旁帮腔道。
“呸!活得不耐烦的是你们!”纵然已成阶下之囚,熊大公子依然放不下少爷架子,“一个探长有什么了不起?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爸是熊定国!”
“熊定国是哪个?”巡捕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东北军的一个副师长,去年刚调到淞沪警备区。”钟少德解释道。
“什么,东北军?”巡捕们一听都笑了,“好家伙,你们爷俩连老家都守不住,倒跑到上海来作威作福了?!”
说罢,巡捕们又向阶下囚举起了枪托,阶下囚本能地抱住了脑袋。
“好了好了,注意场合!”钟少德及时打了圆场,“老魏没跟你们讲吗?在公共场所要文明执法。好了,我还有其他事,人就交给你们了,带回去让你们巡长慢慢审!”
年轻人血气方刚,教训一下就够了,钟少德也不想结怨太深。他很清楚魏巡长的作派,这家伙是个滑头码子,不到十二个钟头就会收钱放人。
“是,长官!”
757上前给熊振邦戴上了手铐。另一边,虎云也已经转醒,迫于步枪的威力,他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任由另两名巡捕将他铐了起来。
“还有这位秦小姐,”钟少德指着秦娜道,“她是重要证人,最好带她回去做个笔录,顺便让法医帮她检查检查——查仔细点!”
757走到秦娜跟前,脸上掩不住鄙夷和嫌恶:
“中学生小姐,请吧——”
秦娜慢慢站起身来,一双泪目早已干涸。注视了钟少德片刻,她惨惨开口道:
“钟先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我的惩罚?”
“密斯秦说笑了,怎么会是惩罚呢?”钟少德露出了最最刻毒的微笑,“对你这样一位可爱的maid,你叫我怎么下得了手?最多也就是批评,还有教育,帮你从歧途里走出来,早日回归生活的正道。不用谢我,挽救像你这样的失足少女,乃是我们公务人员的天职!”
言罢他大手一挥,让巡捕将那一女二男押出了大华舞厅。
三比零,一场酣畅淋漓的完胜!值得庆祝!
一干人前脚刚走出舞厅大门,钟少德后脚就抄起桌上的香槟酒瓶,朝喉咙里猛灌了一大口。然而,不知是由于冰块融化,酒温上升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口酒并不如刚跳完舞的那口来得爽快,反倒显出了几分酸楚,让他有些兴味索然。
“大概酒色之类的东西就是这样,弄多了难免乏味,用来调剂则可,但毕竟不好当作生意经……”钟少德心想。作为法租界的探长,他的生意经自然是破案。随着一二八余波的消退,近两个月的法租界碰巧比较太平,不见什么大案悬案,让身为重案组头目的他颇有英雄无用之感。看来我们的大探长是真有点空虚了。
钟少德长叹一声,一头躺倒在长长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星罗棋布的荧光灯发呆……
不过多久,头顶的人工星空便蒙上了一片阴影,那是一片格子状的阴影,阴影的上部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宛如月食一般,但那并不是月全食,至多也就是月环食,球状阴影的两侧边缘泛着冰冷的银光。
“钟大探长,够逍遥的。”身穿格子衬衫,戴着镀银边眼镜的阴影向他发出了问候。
“原来是小汪啊……”钟少德懒洋洋地坐起身来。
来者姓汪,二十五六岁,是警务处侦探部的秘书,虽然职位不高,资历也不深,却是侦探部督察长的红人。钟少德自然不能太怠慢对方。
“礼拜天嘛,难得放松一下,吃我们这碗饭也不能太死板,你说对不对?来来,坐下再讲——”
然而对方并没有吃他这套,依旧冷冷地俯瞰着他:
“坐就算了,晓不晓得,我已经寻了你大半天了?”
“所以嘛,好不容易寻到了,当然是要好好白相相喽!这边的小阿姐真的不错,不比百乐门的差,怎么样,要不要帮你介绍两个,统统算我账上!”因为料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钟少德索性做了一个空头人情。
“好,下次吧……”小汪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今天找你是有公事。钟探长,请跟我走一趟,督察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