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聲畫情書

我一直主張“夠用就好”，所以妻子也堅守著“夠用就好”的理念來持家。

譬如說，手機的功能就是打電話，頂多發短訊嘛，既然普通的手機已經做得到，為甚麼要多付十倍價錢來買高端的智能手機？那些多出來的功能其實都是無謂的負擔，因為手機有那些功能而強迫自己時刻追蹤社交網絡，吃飯也得先拍照放上網，不是本末倒置麼？

因為我常常發表類似的偉論，妻子也跟我一樣使用最基本的手機，偶然聽到她提及某新型號的手機怎樣厲害，我總是一笑置之，從來沒放上心，直至妻子證實患上胰臟癌，小姨埋怨我多年來連個像樣的手機也沒送給妻子，我才驚覺她一直渴求一部功能卓越的智能電話。

“現在送她還來得及嗎？”我哭著問自己。離開醫院後，我立即到手機專門店購買一部最新款、功能最強的手機，雖然心底認為花近那麼多錢買一部手機實在是冤大頭，不如留作醫療費更具效益，但我不肯定省下來的錢就能醫好妻子的病，現在至少可以換取她的快樂。

我忘不了她收到手機時眼眸裏所閃現的狂喜，她含著淚說的一聲“謝謝老公”，讓我體會到這些錢花得實在太值得。

她摸索一輪後，甜絲絲的舉起手機，拉著我跟她臉貼臉來一張自拍合照。

“記住我現在這個樣子。”她故作輕鬆地說：“我開始治療後應該會掉頭髮，皮膚乾枯，整個人都會變醜。”

“妳變醜了就跟我更合襯啦。”

她在瞬間淚流不止，嬌嗔地拍打我的胸口，“我是認真的嘛。”

我也是認真的，我一直自覺配不起妻子，要她嫁給我實在是委屈了她。以前我們省吃省用，就是為了儲錢讓我們退休後可以過上好生活，但等不到那天來臨，我只是害她沒過上好日子。

我真是一個超級大笨蛋。

自那天起，妻子每天都用手機跟我合照，即使她入住康寧中心也沒有間斷，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天，她卻拒絕拍照。

“我現在這個乾巴巴的樣子，連我自己也不敢看。”

“妳依然很美。”我哄她，跟她自拍合照反而成為我的習慣。

她虛弱地笑了笑，將手機交給我，“我想睡一睡，我用手機拍了一些影片，你有空就看一看吧。”

妻子入睡以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其後我在她的手機內找到184個自拍影片，我按下首段影片，精神奕奕的她掩不住喜悅地感謝我送她這部手機，讓她驚喜萬分。“為了感謝你花大錢送我這部手機，我決定給你每天錄一段聲畫情書。”

看到她臉龐飽滿的樣子，再聽到她的聲音，我立即崩潰。經過這段日子，我差點忘記她曾經美得令人心碎。

最初她在聲畫情書中閒話家常，訴說對我的思念或表示她對治療的憂慮，後來她提到擔心我日後一個人無法好好生活，於是開始透過影片告訴日常用品放在甚麼位置，示範如何煮我最愛吃的洋芋粉蒸肉，教我怎樣清理襯衫領的汗漬……

我看著一個又一個聲畫情書，笑著流淚，又哭著發笑。

這個傻丫頭，我愛死她了。

可是她已經不會再出現在我身邊，再也無法聽到她在我耳邊說話。

雖然很失禮，但我哭慘了。

當我看到第40個影片時停下來，我不敢太快看完，害怕承受第二次失去她的痛苦。

我將手機中184張合拍照沖曬後按拍攝日期排列好，在告別式上放進她的靈柩，讓照片見證著我們對生命的熱愛與期待。

生命會凋零，但真愛永不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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