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若干生命若干春

最近姐姐去算命，然后算到爸大概是今年过年前后会去世。爸爸最近非常急切地想要换肝，换肝前前后后也要花个一百万上下，家里人不想给他换肝。

我说不上来，我是很能理解人想活命的，人为了活命会做很多事。爸爸就又去一遍遍磨姐姐，想她出钱给自己换肝。姐姐和妈妈的态度大概就是觉得他该死了，不该再活了，也不想出这个钱在他身上打水漂，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能不能下手术台都难说。这样表述对我来说有一种过于残忍的冷血，但是在交谈过程中我确实是这样和她们交谈的。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他该死了”，只是谁也没有明说。

算命时也算到我，算命先生说我人生中最困难的是前面21年，这21年过去之后，人生将顺风顺水。如果爸爸在今年过年前后去世，我人生最困难的这21年正好是他存在在我生命里的日子。说不上来，仍然觉得有些揪心，一想到曾经温热的身体将变得冰冷僵硬、曾经浑浊的眼睛将不再睁开，我要目睹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板正地躺在棺椁里，生命就此结束，也会觉得心疼。

爸爸打电话给姐姐，职责她在别的地方花钱而不给自己换肝。他说，“那你出家去啊”。

姐姐：那我的孩子我就不管了吗？

爸爸：孩子能怎么的？

姐姐：那老妹我也不管了吗？

爸爸：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很恐惧这件事，恐惧爸爸仍然挂心我，恐惧他仍然觉得我好，觉得我爱他、关心他。我恐惧他和我说，“爸想多活几年，多陪陪你”。哇，这些让我太害怕了，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坏人，好像他是因为我的存在而想要活久一点，仿佛是我导致了他如此折磨妈妈和姐姐。我好害怕这些，好像我才是那个最终的罪魁祸首。

只是想到死亡时，有些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爸爸曾经那么爱开车，开了那么多年，但是因为末期的病痛和精神恍惚，他不能再开车了，我也不知道，想到这些还是会难过，一个曾经存活过的生命的死亡。

妈妈和我说这次过年最好在家过，我也打定主意这个年要在家过，和她们一起面对他的死亡。妈妈说，“你姐姐回不回来就看她吧，但是你要回来”。我不知道我回去做什么，我回去做什么呢？看着一切发生？我们的生命会随着他的死亡而解脱吗，人生新的阶段将来临吗？他死后我、妈妈和姐姐会更快乐一些吗。我不知道。

事情将会在几个月后发生的话，我也依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让该来的来。

然后我梳理了前面18篇文章并且发给了姐姐，这些关于我们的真诚的反思，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不会把这些发给妈妈，这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吗。姐姐笑呵呵地和我谈到算命先生说的我未来的婚姻，算命先生说我会遇到一个大我四岁的人，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婚姻会很幸福，我是富贵命，我漂亮、聪慧，所有一切都很好，除了人生的前二十一年之外，我都会满足而快乐的。

我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和毛毛说这件事，毛毛笑得不行，他看着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的我说，“想到你会结婚，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还没有结婚的人在谈孩子上幼儿园”。我哑然，我也无法想象那一天到来，我对自己未来的想象里从来没有另一个人，会有另一个人到来吗，我会拥有自己满足的幸福吗，我不知道。写给未来那个人的信件也于是将将拥有了一个这样的开头：

”你知道吗，我有时也构想你，构想一个从前二十年没有出现过的存在，构想你如何出现，在哪个转角，我们相逢在哪一座城市，相逢时是白天还是黑夜，风里​是什么味道、什么天气。只是一切都太模糊了，我漫游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时常惋惜而寂寞于所看见的一切，​并没有一个确切地人可以听我唠叨着分享。

在听李志，听他16年的那场跨年演唱会，气势恢宏的序曲之后听得我好想好想哭，我于是想，你会是一个听李志的人吗、你会陪我喝酒吗、我们可以一起在各种天气里散步吗、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淋雨，你是不是在意女性、喜欢动物、你爱看电影吗，可不可以陪我听彩虹，你会不会喜欢我写的字，会不会认同我纤细的追求和固执的期许​，我有时由于信任自己而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你会支持我吗，支持我有时候不喜欢这个世界、需要自己呆着、偶尔透着一些古怪、常常不觉得开心、疲于应付很多人，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因为你从没出现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你。​

我最近很频繁地思考未来的旅途，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也好像渐渐不明白努力的意义。我从前总是努力着想要遇见你，想遇见你时我可以有一个自己认同的自己站在你面前，骄傲而独立。可是渐渐也由此变得迷失，我似乎很多时候习惯了一个人呆着，无法想象第二个人重叠在生命里，像影子重叠影子。我很爱逃避，遇见事情只想躲开、不想解决问题；来自一个复杂的家庭，人生前二十年都显得有些奇异，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样有一个复杂的心性；有时是个老顽固，因为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价值，也不会为谁而停留、为谁而妥协，我渴望鸟儿一样轻盈的自由，不会做谁的崇拜者。我想要平等独立的关系，分开时是你我，合起来时是我们。我希望我们彼此欣赏，不为了迎合社会的规训而互相迁就着选择，我想你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

诚实地说，我期待爱，只是生活里并不存在爱的可能，也存在的，只是并非我期待的可能我就不想要了。我想要最好的爱，如果不能给我最好的，我宁可不要。

不知道不明了，让该来的来。我或许想再和妈妈聊聊这件事，她的生活应该也不好过，希望神灵保佑，我希望妈妈和姐姐快乐，可以用我的命来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