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网络是森林
作者/Claire L. Evans
翻译/酒神
在黄金时段的伯班克,我行驶在134号高速公路上,旁边是格里菲斯公园的一小片丛林,在这里城市与荒野交相辉映。远处——春雨过后,今天的雾霾并不是特别严重——坐落着圣盖博山的山脊线。高速公路越过洛杉矶河的混凝土河道,蜿蜒而上,短暂地瞥见一条参差不齐的种着桉树的中央分隔带。所有桉树都耷拉着脑袋,周围堆满了零食袋、汽水瓶和卖大麻用的塑料扣盖容器,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森林了。
在一片健康的森林里,这些树木的根部会与有益真菌交融在一起,相互传递水分和养分,这种互惠网络被科学家们称为“树维网”(wood wide web)。时速70英里,在高速公路的轰鸣声下,我不知道这些洛杉矶桉树是否仍能在沥青路面的包围下相互连接,它们是否会团结在一起,集中微薄的资源,一天天的生存下去?我想知道,在森林尽头,在它们的信息无处传递的边缘,它们的感受如何?
#1
树维网是古老的,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新鲜的。我们的大部分知识要归功于加拿大生态学家苏珊娜·西马德(Suzanne Simard),她的职业生涯致力于解释森林的合作本质。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野外试验中,西马德追踪了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古老森林中根系与共生菌根真菌在土壤表层下的结合方式。她发现,树木在真菌的拥抱中进行交流,相互发送化学警告信号,并在物种之间传递糖分、水分、碳、氮和磷。西马德写道,野生森林运行得像“一个具有感知力和反应力的智能系统”。
1997年8月,《自然》杂志将西马德的研究成果刊登在封面上;受万维网发展的启发,该杂志的编辑们将她的发现称为“树维网”。这个词很贴切,而且随着网络本身的发展,森林即网络的比喻也深入人心。近期对树维网的特殊性进行了更多的研究,加上人们对真菌对地球和改变思想的影响产生了更广泛的兴趣,使得这个词得到了比以往更广泛的使用。
树维网是一个有力的隐喻,用来推广存在于健康森林中的互惠关系。然而,就像一片苦苦挣扎的森林一样,网络已不再健康。它在追逐利润的过程中受到了伤害,消耗殆尽。如今,上网并不是在绿色林地中一次令人精神焕发的散步,而是高峰时段的交通,在高速公路中央的病树间穿行,满地都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残骸。如果我们想修复这种损害,必须向森林寻求智慧,倾听像西马德这样的生态学家的意见,他们告诉我们可持续的、相互依存的、赋予生命的系统是如何运作的。
#2
生态系统就像人类社会:它们建立在关系之上。“我们在共同进化方面的成功——作为一个极具生产力的社会的成功——取决于与其他个体和物种之间纽带的韧性”,西马德写道。“由此产生的适应和进化中,出现了帮助我们生存、成长和繁荣的行为。”
森林的生命是许多生命交织在一起的。它也是代代相传的。最古老的树木——历经风暴、干旱、贪婪的昆虫以及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造成的破坏而幸存下来——成为了树维网的中心枢纽。它们是最强大、资源最丰富的树,它们的主根延伸到地下很远的地方。苏珊西马德称这些老树为“母树”(Mother Trees),许多土著人民也这么称呼。
“母亲”在这里也是一个动词,因为这就是这些树的作用。干旱时,它们共享水源。它们向树荫下的幼苗输送碳,以弥补巨大的树冠阻碍光线流向森林地面的缺陷。西马德向我们表明,它们死去时,会奉献自己的全部,将最后一点碳传递给它们的亲属。
母树充当去中心化网络的枢纽。单个母树可以与数百颗其他树木相连,但在一个健康的森林中,多个重叠连接的母树可以确保单个母树不需要对整个森林作为一个集体有机体的连续性负责。同时,多种共生菌根真菌(有时有数十种)通过它们自己的特有供给物与树木网络相连,用富含碳的糖来换取从土壤中采集的养分。由于存在这些冗余,树维网具有非常强的韧性;只有皆伐(clear cutting)才能摧毁它。
如果一颗母树死亡,树木网络能够适应。如果它们全部被砍伐,森林会丢失宝贵的遗传信息——包含在每棵母树种子中的适应力和生存的指导——并且重新种植的植物将被迫在没有备份的情况下生长。新的幼苗在最需要的时候无法额外获得营养,也无法在干旱时获取水分。随着气候变化对幼树带来压力和威胁方式发生变化,这些因素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
#3
网络已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自然》杂志的编辑将真菌与计算机互联网对比,这个网络仍然主要是点对点的,用户在个人主页和朴素的留言板上分享自己的想法。在线广告还处于起步阶段。但随着网络的中心化,它已经越来越偏离树维网所呈现的理想了。
在西马德最近出版的回忆录《寻找母树》中,她描述了加拿大的“自由生长”种植园——伐木者砍伐桦木、桤木和柳树等原生植物,为高价值木材作物腾出空间。皆伐源于一种错误的信念,即认为增长是一场零和游戏。作为一名年轻的林务员,西马德亲眼目睹了幼苗在真空中遭受的严重伤害。她的实验揭示了其中的原因:在夏天看似占据了地下水的白桦树在秋天将富含氮的树叶掉落在地上,为土壤补充养分,滋养年轻的针叶树。白桦树并没有和名贵的针叶树竞争,而是选择与它们合作。森林在作为一个共同体存在时是最强大的。
通过挑选最具煽动性和情绪化的内容,科技巨头通过算法将网络森林清理,变成商业木材地。
苏珊娜·西马德早期对桦树和冷杉进行的野外试验也表明,虽然冷杉最初在裸露的皆伐区生长良好,但当它们与邻近的桦树的合作关系在土壤下被切断时,它们就会遭遇水和氮的缺乏。几年后,它们因更多的暴露在直射阳光下而获得的任何收益都将被消除。在森林中,生物多样性的降低并不会给高价值作物带来优势:它最终会降低生产力,引发腐烂、害虫和疾病,并加剧野火的风险和蔓延。
如果我们认真对待树维网的比喻,很难不把它与社交媒体普遍存在的环境崩溃相提并论。少数几家大公司控制着绝大部分公共云基础设施,垄断性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剥削着普通用户。科技和社交媒体巨头对网络进行了清理,将高价值作物(病毒式内容、争议和点击诱饵)置于更健康的人、观点和视角的生态系统之上。通过挑选最具煽动性和情绪化的内容,科技巨头用算法将森林变成了商业木材用地。作为用户,我们被激励去追逐平台通过算法分配给我们的堂吉柯德式的、昙花一现的名人。通过一条病毒式推文或Tiktok舞蹈实现这一目标后,个体就像树木一样,最初可能会蓬勃生长。但是,当人们从他们所处的环境中剥离出来,把他们推到刺眼的阳光下时,糟糕的事情就会发生。巨魔就像山松甲虫一样大量繁殖,钻入树皮下啃食。争论的火花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炙烤着大地。最重要的是,在裸露的林地上,孤寂环绕,那里没有老师,没有朋友,只有消费者。
“在森林树木管理方面,我们强调统治和竞争······我们强调派系而不是联盟”,西马德写道。这也适用于网络。社交媒体公司对我们进行分割和孤立,以便将我们整齐的包装起来供广告商使用,就像大木材公司将健康、复杂的生态系统连根拔起,用旨在获得最大利润的贫瘠种植园取而代之一样。这些做法也使派系优先于联盟,优先于将健康系统和社会结合在一起的相互依存的合作关系。他们只见树木不见林。
#4
网络去中心化的项目规模庞大,而且才刚刚开始。这意味着要找到一种方法,将我们的表达和沟通从技术平台的围墙花园中连根拔起,用新的方式在集体网络中分配基础设施的责任。但我们不必从零开始。
为了构建有弹性的去中心化网络,让我们创建“母节点”(Mother nodes)吧——它是在网络中承担护理责任的站点。我们曾经建立过这样的机构:想想公共图书馆,它们既是文化记忆的承载者,也是我们的思想和社区的丰富营养来源。正如,乔安妮·麦克尼尔(Joanne McNeil)在其出色的互联网人文历史《潜伏》(Lurking)一书中所写的那样,“图书馆员正是互联网所渴望的——他们肩负着关注过去的使命,尊重过去,也尊重它留给未来的东西”。我们能否重新构想数字时代的图书馆?
苏珊娜·西马德毕生研究的森林向我们展示了互联网应有的样子:平台和用户之间相互纠缠,资源按需分类。在这样一个网络中,没有人会在孤独中自生自灭,也没有人需要满足人们对内容永无休止的渴望。在这里,树皮厚实、根基深厚的长者们经受着野火的考验,将我们所有人与历史联系在一起,为我们的社区带来了连续性,防止我们重蹈覆辙
(原文链接:https://newpublic.org/article/1572/the-word-for-web-is-fo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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