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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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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與自由

翁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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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沒想過,敏昂萊與他的幫派激怒了整個國家,沒有大台領導,超越世代的2021年反軍政府抗議,算被切斷了網際網路,依舊傳播到全世界。嚐過自由滋味的人,沒有恐懼。

自緬甸2月1日政變以來,最血腥的一天落在3月14日,維安部隊的暴力鎮壓,當日全緬甸超過37人死亡。

《The Irrawaddy》統計至15日週一晚間,在緬甸反軍事統治抗議中的死亡總數達到183人,繼14日的暴力鎮壓後,15日又有15人死亡。

在3月14日最血腥的一天,全國超過37人死亡,包括傷亡最嚴重的仰光地區、勃固(Bago)、克欽邦帕敢鎮(Hpakant)與曼德勒都有傳出死傷,但人數尚難統計。

仰光萊達雅鎮(Hlaing Tharyar)的一家醫院對《The Irrawaddy》表示,他們醫院安置了37具遺體,約40人受傷;仰光的另一家醫院表示,7名死者在醫院安置,並有56人受傷。

一個總部位於萊達雅鎮,不願具名的民間組織告訴《RFA Burmese》,該鎮在14日有51人死亡

上週日死傷最嚴重的仰光,維安部隊對抗議者施以催淚瓦斯、震撼彈、橡膠子彈與實彈,焚燒抗議者搭起的拒馬,烈焰宛如地獄

軍政府宣布對以下仰光地區實施戒嚴,包括萊達雅鎮、雪比達鎮(Shwepyithar),北奧卡拉帕鎮(North Okkalapa)、北達貢(North Dagon)、南達貢(South Dagon)與Dagon Seikkan鎮。「戒嚴」意旨軍方掌控行政、立法與司法權。

「其實有沒有宣佈戒嚴都沒差了吧,反正戒嚴早就已經成為事實了。」仰光友人說。

在仰光醫院認屍的家屬


China!

《The Irrawaddy》報導,兩家位於仰光萊達雅鎮工業區的工廠,於14日下午起火。工業區官員表示,兩家工廠是分別來自中國的Global Fashion與台灣的「昌毅」。後者於2014年註冊,在緬甸雇用了9000多名工人。

工業區官員說,起火原因尚待調查。

而中國媒體表示,有20多人騎著摩托車,放火燒了工廠。我和仰光友人討論政變後的「仇中」議題已不是第一次,「誰知道是不是軍方搞的鬼呢?」他說。

中國的聲明不意外地讓人反胃。

「另据中国驻缅甸大使馆消息,中国驻缅甸使馆发言人14日就在缅中资企业遭打砸抢烧发表谈话。该发言人指出,3月14日下午,缅甸仰光莱达雅工业区多家中资工厂遭不法分子打砸抢烧,多名中方人员受伤,有员工一度被困。

该发言人表示,中国对缅友好政策面向全体缅甸人民,中缅经贸合作始终基于互利共赢原则,尤其注重惠及缅当地民众。此次受害的绝大多数企业来自纺织制衣行业,中方企业在这个领域的投资为缅甸创造近40万个就业机会。不法分子的行为同样损害缅甸民众的利益。

该发言人指出,这次打砸抢烧事件性质十分恶劣。中方要求缅方采取进一步有效措施,制止一切暴力行为,依法查处相关肇事者,确保在缅中国企业和人员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呼吁缅甸民众合法表达诉求,不被煽动和利用,破坏中缅友好合作。」

而中國共產黨的喉舌《環球時報》,呼籲軍政府懲罰14日襲擊仰光製衣廠的人。「我們強烈敦促緬甸方面制止此類犯罪,懲處肇事者,並賠償中國工廠的損失。」《環球時報》稱,有32家中資工廠遭到破壞,造成約3,700萬美元(520億緬元)的損失。

《環球時報》表示:「暴力襲擊顯然是經過精心組織和計劃的。一個推特帳號在推特上發了一條警告給緬甸軍政府,說:『如果一名平民被殺,那麼一家中國工廠將變成灰燼。』」這個通過驗證的帳戶屬於緬甸人權網絡(BHRN),總部位於倫敦的BHRN成立於2015年。

當緬甸人在鎮壓中死亡,超過2100人被捕時,中國忙著計算製衣場的損失。

17歲的華裔少年林耀宗(緬文名Khant Nya Hein),他的祖父母來自中國,而祖父母、父母輩因中國與緬甸戰亂,未能受到良好教育,都將期待放在第三代。在仰光就讀醫學院的林耀宗,14日因胸腔遭槍擊死亡。

悲憤無淚的母親,在影片裡反覆用緬語強調

「我是華人,但我生長在緬甸,我的精神是緬甸精神。」

因恐懼而團結的軍人

在槍聲與火焰齊發的鎮壓現場,抗議者以手製鐵盾牌保護受傷的同伴,軍人上前扯掉盾牌,拖出生者毆打,又拖行流血的傷者

不計其數的緬甸維安部隊的暴行,但更多人的疑問是,軍事領導階層與警察,為何能毫不猶豫地實施暴力?

只有少數警察能違抗上級命令,加入不合作運動,或是逃往印度,為什麼沒有士兵做這樣的事?

專精緬甸報導的資深記者Bertil Lintner指出,自鎖國時期,乃至翁山蘇姬執政期間,軍方自己反覆強調,如果軍方不能控制緬甸,這個多元民族的國家將分崩離析。而武裝力量是「膠水」,讓緬甸團結在一起。

自從1962年奈溫將軍奪權以來,軍方已成為緬甸國家內部的特權集團,經濟與軍事力量結合的至高權力,讓歷任緬甸軍事頭子都不想放棄,而且可以為權力做任何事,無論以多麼殘酷的手段,壓制反對軍事統治的人。

甚至在2016年至2021年翁山蘇姬領導的全民盟政府,軍方勢力在檯面上縮減的程度,都讓軍方無法再忍受權力的流失。對失去權力的恐懼,也政變發生的原因之一。

而也正是恐懼,如「膠水」般讓緬甸軍隊更為團結。因為就算作為最高軍事統帥的敏昂萊,一旦失去權力,就必須流亡國外,更糟的是被囚禁。位階低於敏昂萊的將領與士兵,也一樣恐懼。

Bertil Lintner指出,奈溫將軍曾遭遇兩次來自軍官階層的暗殺,他為此建立軍隊中的監控機制,這套軍事情報系統被稱為「em-eye」,用以清除軍隊內的任何異議。

而緬甸各大城市目前面臨的屠殺、財產遭破壞,都是過去數十年緬甸國軍掃盪少數民族武裝組織,在山區中的燒殺擄掠的作為。

以上兩段都足以另起各3000字討論,緬甸國父翁山也是槍桿子出身,在建國前遭到暗殺身亡;緬甸軍隊數十年在山區鎮壓少數民族,不只若開邦的羅興亞人,更含括緬甸四方邊境許多種族。2021年政變後,緬族對鎮壓少數民族的檢討,甚至台灣很熱的關鍵字「轉型正義」,於現在的緬甸人,如何度過當下每一天,都是很艱難的討論。

Bertil Lintner認為,很難找出不參與暴行的軍官,因為軍官與基層士兵同樣擔心,如果軍隊失去權力,或脫離軍隊,自己可能必須面對「危害人類罪」或「種族滅絕罪」的指控。

因此,難以期待緬甸軍隊內發生分裂、再度發生政變,反而是恐懼讓軍隊高層保持團結,與其當一個孤立的獨行者,和同志團結在一起,反而可以一起行動,儘管這是絕望的,劇烈改變歷史進程的。

正如漢娜鄂蘭提出的「平庸的邪惡」,集體的不思考,最終將整個社會推上極致的犯罪。聯合國目前只對三名還在世的赤柬領袖判處終身監禁,許多低階官員逃過起訴,他們或許「只是盡忠職守」。

翁山蘇姬的早年作品《免於恐懼的自由》就指出,

「讓人腐敗的不是權力而是恐懼。害怕失去權力,讓擁有權力的人腐化。」

翁山蘇姬很早就懂軍人,但為何仍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被政變呢?

或許她只是沒想過敏昂萊如此絕望恐懼,拖著一群將領,以為團結可以做到一切。

但所有人都沒想過,敏昂萊與他的幫派激怒了整個國家,沒有大台領導,超越世代的2021年反軍政府抗議,算被切斷了網際網路,依舊傳播到全世界。

嚐過自由滋味的人,沒有恐懼。



Photos from BBC Burmese The Irrawaddy - Burmese Edition RFA Burmese DVB TV 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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