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小镇上的乡村菜场

earn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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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家享受了一段奢侈的乡村生活,爷爷奶奶健在,爸妈工作稳定,时间充裕,最主要的是可以轮流呆在家里陪我,做饭也好……

 

到了贵州最热的季节,每天六七点太阳的光线就让我无法继续躺在床上,去寻索更阴凉的角落继续睡,楼下的客厅会凉快些,一大早阳光就让人无法提起精神,狗子也是酣酣地躺在门口的阴凉处。

 

再眯一会,一大早就和奶奶去街上买菜的爷爷背着个背篓回来了,刚放下背篓,就赶紧去把圈里的鸡鸭放出来,给抓两把苞谷放在食盆里,鸭子吃了几口就要排着队走向田野的水沟里去了。鸡一般不会走太远,就在家附近的草窝捉虫吃,那个尖嘴动作很快,看中了什么一下就把嘴伸过去,比大摇大摆的鸭子要敏捷很多。

 

那天和奶奶聊天,她突然拿出自己宝贝似的,说,“我那个母鸡又在孵鸭娃儿,这回有八个”,说完脸上洋溢着满意和期待的笑容。



 

那只母鸡已经孵过一窝了,就在上个月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几只刚出生的鸭子天天跟在母鸡屁股后面转,这几天已经长成个壮鸭的身板了。加了本来有三只老鸭子,爷爷养了两年了,两只鸭母一只鸭青。鸭青就是公鸭,会在大家排队走路的时候领头。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它们和农人一样,中午还会回来一趟,再吃几口苞谷,马不停蹄地又赶往稻田。

 



这个季节的稻谷已经长到了大腿及腰部,还未开始抽穗,稻田里的水也还能没过脚腕,鸭子可以在里面游起来,一束束稻谷组成的稻田,对它们来说仿佛是一个森林,它们可以把自己藏于这一片绿色,让行人远远的只闻其声不见其鸭,走近了看,鸭子们又被惊着,突突突地步伐一致地朝远处游去,嘎嘎嘎地叫着。

 

我问奶奶,什么样的鸭蛋才可以孵出鸭子,她说,“只要有鸭青一路,母鸭生的鸭蛋就可以敷小鸭”。我对此很疑惑,这就像小时候看到电视上男男女女睡在一起,被子一盖,就可以怀孕生孩子。好吧我也不会去研究鸭子是怎么做到的,让我就处在小时候的懵懂状态吧,挺好的!

 

最近帮奶奶卖辣椒,在镇上只能卖两块五一斤的辣椒,我给她卖二十一罐,这样她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一会说罐子会不会有点小,一会问顾客们的口味怎么样,会不会喜欢她做的辣椒?邮寄要多少天,路上辣椒会不会坏呢?




 

她从小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农民,没有做过什么正经生意,近些年才在村里邻居的鼓励下,开始常常去卖菜。也不是每天都去,家里有菜的时候就会去,夏天卖豇豆、四季豆、糯苞谷、西红柿、黄瓜、苦瓜、丝瓜、茄子瓢儿菜还有南瓜颠,冬天就去卖白菜、折耳根、葱、蒜、萝卜,价格常常低到不值一提。昨晚摘了一下午的南瓜颠儿,三大把,我问她多少钱一把,她说一块,还找来用秤砣的秤仔细称了下,才一斤半,两块一斤,差不多了。然后又摘了点西红柿,两块一斤,估计也就卖四五块钱。

 

十几块钱,就是她每天辛苦的赚头,每天午后认真准备第二天的菜,一把把洗干净,用绳子绑好,再找来家里被扔在各个角落的塑料袋,准备第二天给买菜的人装菜。新的塑料袋她肯定是不舍得买的,就像我们从街上回来会坐八块钱的三轮车,但她从来不会坐那玩意儿,那可是她一天的大半收入。

 

卖菜的日子,她要踩着晨星出门,四点半就出发,用背篓装着菜,打着手电筒,走那条她走了一辈子的路上街。即使是在盛夏的凌晨,空气中依旧存留着凉意,奶奶会穿上花衬衣,套个小马甲,外面再加个外套。


这个季节,辣椒是家里主要能卖的蔬菜。新鲜的辣椒,前一天下午还没日落就开始去摘,摘个两背篓天就快黑了。辣椒背回家还要倒出来,一个一个地筛选,有点蔫了烂了的都不能要。筛选好后装筐,然后关灯睡觉。

 



凌晨三四点,我没有问过他们是自己醒来的还是有闹钟,闹钟这种老器物似乎早已被现代社会淘汰,但他们也不会用手机调闹钟,姑且就让我得出结论是自然醒吧,毕竟他们的身体更贴近大地,即使年幼时也没有一觉睡到大中午过,那是一种自然赋予的力量,我们这一代好像没有了。

 

鸽了奶奶好多次的我,终于在这一天凌晨爬起来,实现陪她一起去卖菜的诺言,眯蒙着个眼睛就同他们一起上路。哆嗦一下下楼,夜还很沉,爷爷奶奶在灯光下一起用扁担挑起一包辣椒,手里拿着秤砣秤,在那条刻满刻度的秤杆上慢慢向外滑,找到平衡后轻轻放开手,“差一点点三十斤”,奶奶拿着秤砣杆在灯光下仔细看了半天才轻轻说出来,然后再换另一包,一一秤完后,记在心里,就可以挑着走了。




爷爷把两麻袋辣椒绑在扁担两头,一袋有三十斤左右,这对于身体不太好的他已经很重了,奶奶和我分了剩下的五六十斤,一人装了二十多斤在背篓里。临走前奶奶给爷爷找了条毛巾,认真地帮他塞在背心,早上天凉,怕他挑着在路上出汗了,衣服打湿了就会着凉。



 

刚走出家门,狗子就悄悄跟在后面准备一起上街,被奶奶发现了之后给呵斥回去了,便打着电筒继续走。先走一段大路,夜晚是晴空,虽然没有月亮,但也能看到马路的轮廓,奶奶关掉电筒,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也不说什么话,听着地里的蝉鸣蛙叫,还有彼此轻盈的脚步声,心里就已经满了,无需多言。走到半路突然看到狗子的身影,它害怕又被训斥,一直悄悄跟在后面,突然蹿在前面来,一路上闻闻这个那个,在各处撒尿,这里对于它来说是个全新的世界。




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菜市场,那个点的市场已经很热闹了,邻村的大爷,隔壁的婶婶,河对面的老奶奶都相继来了,好的地段已经被人占领,后来的背着背篓的,挑着箩筐的,推着小车的只能见缝插针,哪里还能挤就挤哪里。用自己带的麻纱口袋垫在地上,从背篓里掏出昨晚刚摘的辣椒、苦瓜、扁豆拿出来整齐地摆放着,在黎明的灯光下,红得透彻,绿得清凉。




 

不一会,一条街的两边全都摆满了各色的蔬菜,绿色的木耳菜,黄色的切成两瓣儿南瓜,紫黑色的茄子,米白色的剥开的玉米,还有反季节的白菜。市场也开始热闹起来,卖菜的互相寒暄着关于土地的事,你家苞谷今年掰得了吧?我家稻子都开始抽穗了!今年政府发的辣椒种子长得好看就是不辣……




他们的地摊上没有写价格,不像超市,这里的买卖靠的是人们之间的交流,买菜的人一上前来会先摸摸这菜新不新鲜,再问这菜好多钱一斤,说三块钱一斤,回便宜点嘛?五块钱给你买两斤。有时候交易就这么成了,卖家说“要的嘛要的!~我这个菜都是自己种的,啥子农药也没打,安逸得很你自己看嘛……”

 

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分别是这个小镇上的两个阶级。买菜的人喜欢漂亮的蔬菜,卖菜的人才清楚有时候不漂亮的才是健康的。他们还嫌脏,说你没洗干净,奶奶遇到这种人就会怼回去:“你做菜不会先洗一下的吗?”对于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人,奶奶有时会直接让他们走,“不想卖给你了!”




 

卖的快的时候,八九点就能把菜卖完,运气不好的时候,全是些挑三拣四的主儿,等到中午十二点了还卖不出去,奶奶就会收摊回家,大不了自己把菜给吃了,也不亏不是么。

 

这天我们背的辣椒三三两两的卖了一些,都是一些年轻妇人买去做糟辣椒,一买就要一二十斤,我们和爷爷分别在街两边摆摊,有个妇人先在我们这儿来询价,说两块五,她嫌贵了,挑挑拣拣地砍了下辣椒,就走开了,我看到她走到对面的爷爷那,和爷爷在那盘旋了半天,估计也是嫌贵了,走开了一会,又回去和爷爷攀谈,最后两人双双妥协,她用两块的价格把爷爷两麻袋辣椒都买走了,爷爷开始收拾摊子,帮她把辣椒挑到她的店里去。

 

看着爷爷挑着担子走去,奶奶说:“看到你爷爷那种人都烦,就是图省事儿,想早点收活路儿,不知道又被别人赚去多少钱哦!”

 

爷爷卖完辣椒,在街边买了十块钱的梨,用扁担挑着回家咯!家里还有鸡鸭等着他喂呢……

 

我和奶奶还在这坚守阵地,一会有人来挑一下,陆陆续续买走三十多斤,剩下十多斤,这时候都快九点了。听说这几天城管天天都来赶人,不让在这摆摊,旁边有个老太太说:“哎哟不管他,反正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就收摊子,走了又摆出来噶。”




果不其然,八点多城管们就起床了,九点的时候就开着巡逻车停到街中间,用喇叭开始喊,有些人很识趣,立马就开始收拾摊子,有些固执的老人家当耳旁风,依旧坐在那岿然不动,过一会有个领头的城管怒了,跑到摊位中间很大声地喊:“你们这些老人家不要太犟了哈,下回来我再看到摆在这里我就直接踢摊子咯,不要怪我哦!”这时候大家才都开始收拾摊子,转移到城管要求的地块,我和奶奶也把剩下的半背篓辣椒背进去。

 

可是那里面始终没人来问,过一会我们又把辣椒背到刚才的位置,城管已经走了,刚才的大家已经作鸟兽散,这些鸟兽又慢慢回来了。我们快走的时候,有个老太婆在这来反复看了,在跟我奶奶杀价,我奶奶死咬不放,她就走开了,等她再来的时候,我决定便宜点卖给她就回家了,奶奶依旧不愿意,我跟她推推攘攘之间,还是硬把辣椒背到了这个老太婆家店里,用她家的电子秤,算下来三十块零八角,我说三十块好了,奶奶依旧舍不得那八角,说“你算得对不对哦?让我算一下……”

 

漫长的早晨终于迎来了尾声,我和奶奶背着轻松的背篓回家,里面装着空麻纱口袋和秤。

 

奶奶继续跟我算着,要是按两块五算,我们能多赚四块钱,我说四块钱算什么嘛,她说娃儿哦!你不晓得辛苦钱来之不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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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已于2021/08/1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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