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2020.02.25.我不接受在这一切结束后恢复“正常”,因为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血仍未冷”,是今天看到的一个标题。文章(附1)写到,在接踵而来的坏事之前人面临的两难选择:是应该减少关心负面信息,让自己不至于跌入绝望的深渊或者进入PTSD状态;还是应该选择去“看见负面”,这样当有人在眼前要救的时候可以伸手去救?我想,两难是因为这两种反应都是人性使然。“看”与“不看”之间,我们应该选择哪一种?还有,如果选择了,要做到多远?今天我坐在窗前吃晚饭看着天色变暗,心里也在想这个无解的问题。
那篇文章还写到一位在长期进行透析治疗的患者的故事:她本来准备进行换肾手术,新冠肺炎爆发之后,她仍在积极透析。不过因为她曾经得过肺炎,治好后肺部CT仍然有纤维化,在CT诊断被列为确诊方案之后,她被列为“疑似”病例,被社区抓到一家旧招待所去隔离。那里条件很差,卫生、供暖不行,热水也没有,很不适合她这样的透析病人。患者的母亲强烈反对,担心会出人命。可是社区的人根本不讲道理,剑拔弩张。患者的母亲愤怒、崩溃,想尽办法,终于争取到了“如果医院重新会诊证明她没有感染病毒就可以回家”的松口。大冷天她骑共享单车去医院找医生,几经周折终于开到了证明。拿到隔离点大家都恭喜她:轻症康复出院了!患者的母亲气炸了:不是康复,本来就是健康人,隔离点关错人了!患者回家之后,继续自己的每周透析。但原本计划的换肾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最开始提到的她的老师,同济医院器官移植研究所林正斌教授,已经因为感染新冠肺炎抢救无效去世了,终年62岁。”
今天还有一则哭人的消息:2月24日下午十堰的小区志愿者上门查体温时发现一位70岁的老人已死在家里。死者好像已经去世两三天了,他的孙子当天给工作人员开的门,说已经在家吃了几天饼干。这个五六岁的小孩还说,爷爷生前不让他出门,说外边有病毒。
财经杂志发表一篇文章调查病情汇报的机制。“传染病网络直报系统投资了7.3亿,为何失灵了28天?”文章提到,国家在2003年非典疫情后建立了一套网络直报系统,程序是一线医护人员只要发现传染性病例,即可填写传染病报告卡,最终汇总至医院公共卫生科或院感部门,这些部门负责将病例录入直报系统,同时中国疾控中心有人专门监测这些病例数据。可是此次新冠疫情爆发一直到1月24日,网络直报系统没有发挥作用,大部分疫情都是通过口头、邮件、电话上报的。许多口头报告因为没有书面记录,也不算数。记者采访到多位一线医生说,直报系统复杂,不少医生没有经过培训,不知道如何使用。实际上,网络直报并未真正在一线有效落实。
武汉中南医院的医生透露,实际的操作方式是临床医生上报给主任,主任报给院长,院长再向上报。医院不会通过系统直报到国家层面,而是报道市里或者省里。而且,临床判断会显示为诊断待查,电脑系统不能直接识别,因而也不能直报。医院不进行直报的主要原因,似乎是此次爆发的为不明原因肺炎,虽然直报系统里有专门设置针对不明原因肺炎的项目,但医院介于若上报病例数量会很多,增加负荷,容易造成公共卫生资源的浪费。“如果没有弄明白是什么原因,怎么可能通过直报系统向上报?”
卫报一篇文章说,虽然中国公布的疫情数据在连改了两次统计标准之后已经没法看了,但WHO官员说他们在中国还看到了“其它的数字”,说的确有迹象显示疫情的势头开始往下走了,病例在持续下降。这篇文章我快速的看了没有保存,刚刚仔细翻了一下怎么都找不到了,读的时候我心里是翻了很多白眼:为什么一个全国几亿双眼睛关注的公众卫生危机,政府公布的数据还能如此不靠谱不具备跨时间比较性?疫情什么时候在上升、什么时候在下降,公众无法从公开的数字里自己去判断,必须要等“内部人士”半捂着嘴巴悄悄说“升了”、“降了”,对于一个要灵活使用大数据来统治人民的高科技社会来说,这是多么荒谬?今天的小道消息说在武汉一些医院的重症病区已经出现“床等人”,方舱的床位也不紧张了。还说,将重症和轻症病人分开安置,很有效的缓解了医疗的压力,医务人员连轴转了一个月,终于可以轮休了。
在疫情发生之前我还有心情看虚构的电影故事的时候,我看了一个叫做《早间新闻》的美剧(附2)。在我看来,这部剧用了10集的剧长,就是讲清楚了一个“解决危机就是要努力将一切恢复到之前的正常状况”的反面故事。因为所谓的“正常”只是维持了表面的体面,坚持那个“正常”就是在坚持那表面之下的一切一切的“不正常”。我问我自己:在目睹了这疫情中的种种现象之后,我愿意回到疫情之前的那个我吗?我的答案是,不可能。我也不接受在病毒结束传播之后这个世界去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我想,历史不会是这样的。
最近我常常想起很多年前读过的钱理群的那本《毛时代与后毛时代》。书里描述的1959-61年间的大饥荒,我还记得当时读得头皮发麻,全身僵硬的感觉。我现在想到,这一次我不光会是一个读到这些事情的人,我也要体会了自己身处历史书页里的感觉了。我知道我的父辈他们就是身处了历史禁书里会写到的事件,现在轮到我了,这是人活得久了一点的另一个层面吗?同时,我不知道未来如果有人写一本“2019-2020年间的武汉疫情”历史专著,我是否有那个勇气去阅读——“勇气”,因为我见过了很多信息,已经形成一手的、带有个人眼光、带有强烈情感的判断和解读,如果写出来的书不符合我的感受,我会觉得这个话题被亵渎,会有很大的怒气。
开头提到“看”还是“不看”的两难选择,我仍然不知道答案。我还想,在“忘却”和“记得”之间,人也是带有某种弹性。我不想丢掉我现在头脑里鲜活直接的感受,然而当我也可以预见几个月之后,或者一年之后,我也会把许多抛在脑后。或许我会在每年2月6日买一个炸鸡腿吃掉,或许我还会做点别的什么。我也知道,遗忘使得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可我也在想“祥林嫂”到底犯了什么错,名字变成了一个用来挖苦人的词?是因为她的话“我真傻,我只知道狼冬天才会出来”,只是不断重复,没有新的信息,惹人尴尬吗。如果我们是要活成一个真实的人,而创伤是真实的,那么这个真实的存在也应该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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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1:
豆瓣er文泽尔及其团队的文章原文:
“我们听到疫区的很多人在各种地方发出建议,说不要过多地去关注那些“负面”的消息,不要总关注多少人离世、多少重病濒危弥留的状况,因为那样会让人心理上感到窒息,觉得透不过气来,自己心理上反而更容易出毛病。这种看法并不能说是错误的,因为确实有心理上很脆弱的人群,每天都专门去看那些悲惨的事件,导致整个人精神崩溃,最终需要专门的心理疏导的。就连我们自己,听多了弥留病人接不上气时那种急促不断的喘息声,陷入到一个个最终救不回来的家庭里关于每个独立个体的完整人生故事,听着那些或感谢或惋惜的话语,听着那些因为绝望而一言不发的人们灵魂深处所发出的反复诘问。久而久之也受不了,有人退出了,有人还在坚持,有人甚至进入了一种类似于PTSD的状态,害怕见人,害怕出门,害怕面对现实世界的一切,并且还因此而遭遇指责。
在巨大困难前表现出懦弱难道是不可原谅的吗?这难道不是人性使然?
可是“负面”之所以是“负面”,之所以让人看得见它,不就是等待着有人去解决掉它吗?有问题就去解决,有人在眼前要救,就伸手去救,这岂不也是人性使然吗?一个人确实是一座孤岛,但所有的孤岛也同托起在一片海洋上。有时我们会想,去面对那些“负面”,那些需要冒着自己生命危险来完成的事情,即便是人性使然,即便是不得不做,但应该做到什么地步才是尽头呢?真的,当人不是处在那种状态下,当人不是处在那种避无可避的现实之中,脑海中是迸发不出这样的疑问的。”
“小伙伴的母亲真的愤怒了,七十上下的人,一天24小时不睡觉,反复打那个连我们都知道没什么用的市长热线,反复打反复打。整整打了两天,终于给转入区指挥部,区指挥部答应重新会诊判断,并且给社区下了命令。于是,她的母亲就去社区,社区说要带病人去市八医院会诊。八医院是肺炎定点医院,对于免疫力低下的小伙伴而言是高危地点,于是母亲又反复抗议,和社区对峙了好几个回合,社区才终于松动,同意小伙伴继续关在隔离点,由母亲拿两次的CT片和各种检查单子,自己去八医院找某位教授看。
那几天特别冷,小伙伴的母亲骑着共享单车,到八医院找了教授,教授对比两张CT,确认肺部纤维化阴影没有任何扩大迹象,是陈旧的,并且结合其他数据,认为小伙伴没有感染。但是,他又说一个人不能开证明,必须专家会诊。小伙伴的母亲简直快崩溃了,她拼命求这位教授,总算请他找了几位同事,开出了证明。
带着证明回了隔离的招待所,跟负责的社区的人一说,小伙伴总算可以放出来了。哪里知道,有几个人竟然在现场对他们说恭喜,轻症康复了可以出去了。小伙伴的母亲简直要气到爆炸了,她反复说,她就是健康的!就是关错人了!不是疑似!不是应该隔离的!说了很多很多。但正如我们上面说过的,真的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吗?我想是并没有的。
小伙伴回家去了,继续自己的每周透析。但原本计划的换肾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最开始提到的她的老师,同济医院器官移植研究所林正斌教授,已经因为感染新冠肺炎抢救无效去世了,终年62岁。”
附2:
具体来说,《早间新闻》讲了一个收视率排第一的早间新闻节目组。第一集讲男主性爆出侵丑闻,迅速被高层踢出节目,大众为男主的“暖男”人设崩裂而震惊,节目组和女主持人都明事理的谴责男主的龌龊行为同时表达遗憾和伤心,同时工作人员都在想办法降低负面影响,希望这危急过去之后“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这是不是就一个完整的故事讲完了?不,这只是剧情的开始。继续往下看就能发现,其实女实习生的爆料只是冰山一角,该男主跟全组的女员工包括女主持人都有过一腿,他利用自己的名气和权力,胁迫或哄骗女同事跟他上床,组里的人都知道但无人敢声张,电视台的领导更是一直在为他浇火。慢慢的观众就会看到,男主这个“魅力渣男”之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伤天害理的恶行,因为节目组的整个工作团队和电视台领导都制造了一个无条件纵容包庇性骚扰的工作环境。之所以男主这样的人渣会出现,是因为这个系统制造了一个允许甚至鼓励他存在的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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