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望中個人因此而偉大：Wells Tower《一切破碎，一切成灰》讀後感

你很清楚這世界會如何對待他們，因為你自己曾親手做過同樣的事。

在某個用完餐的晚上，我們閒晃到了小小書房。

小小書房是時不時就會去逛逛，但不管進去之前多麽謹慎再三地告誡自己，依然沒有一次有辦法空著手走出來的神奇地方。曾多次在小小書房裡發現令人驚喜的書，即是那種由規模較小的出版社出版、沒有多餘行銷資源，在一般實體書店或是網路書店都難以發現的書（加上我實在太不愛出門了），這次就是這本《一切破碎，一切成灰》。

九篇短篇，各自詭譎、荒唐，沒有特意想隱藏的孤獨與苦澀很是張牙舞爪，卻透過不落俗套的安排令人感到莞爾。「希望」，幾乎貫穿在每個篇章當中，但同時一切又在幾頁之間快速回到絕望，彷彿絕望才是一切的日常，在絕望中個人因此而偉大。

這樣扭曲卻又尖銳的偉大也不禁讓我想到卡繆在《快樂的死》當中所描繪的細微心態，正因為理所當然地追求快樂而感受到自我的巨大。

人類滿腔激情追求這樣那樣的作為，賦予人生滿滿的格言、教條、理想，貼上幸福的標籤，彷彿就可以回到孩子夢中的香甜，那終其一生追求卻再也回不去的田園詩式鄉愁。然而最終依然敵不過絕望，誰想得到擁有幸福的開始，就是地獄的開始。所有的愛都是恨的開端，害怕失去、憂慮生老病死，最大的敵人就是絕望本身。

在閱讀〈豹〉的章節時，內容描述一位因為太無聊、渴望某種崩壞撕裂現狀，於是決定假裝意外的小男孩（思及去年讀的《第11本小說，第18本書》），讓我想起童年時期的一小片往事。

忘記了是為什麼、或許根本沒有原因，在某次無意間聽到父親跟母親討論對我的擔憂（擔憂什麼也根本忘了），索性假裝自己反應遲鈍、刻意不說話，只是睜大著雙眼看著他們。 當他們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凝神不語，也在自己畫畫時因為感受到背後擔憂的視線射來，便更加的專注與安靜，甚至放慢動作。我依然記得當時在幼小的心靈深處隆起一股巨大的感受，看著父親母親的焦急、哥哥姊姊的好奇與不耐，帶著些微的狡猾與好奇，發現就這樣，生活改面了它的樣貌，將每個人捲進一個謎，而自己是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對幼時的我來說這樣「遊戲」輕易改變生活的時間感，也是第一次懞懂之間碰觸了日常中幽微的畫布、與暗自希望可以扯開僵硬佈景的衝動。

不過最無聊的地方在於，沒多久這個遊戲就開始令我覺得無聊，而也在同樣瑣碎的無聊當中潦草結束。

長大後當然不記得小時候幹過的哪些蠢事，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一個小小的事件我卻記得異常清晰。我猜想，那種渴望破壞一切虛偽與寧靜，與試圖理解真實、想敲碎無以名之的什麼，在內心蠢蠢欲動；而這樣的焦躁直至青少年、長大後的我，或許都沒有消失，但卻日益沈默，像頭被馴化、偶爾被觀看與打賞的獸。

於是書中的小男孩與記憶中的小女孩裡應外合，屏氣凝神聆聽豹的腳步與氣息，暗自希望讓這一切撕毀、搗碎。但這樣的希望不曾發生，而幸福美好的絕望依然無聊登場。

爾後人們依然過著理想的日子，包含著我自己在內，在這百般無賴的絕望當中，在工作結束回到頂加租屋處，將肥大的屁股擠壓在工廠生產的讀書椅，凝神閱讀他人尚未成灰的希望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