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

Tra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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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前往瑞典前夕,上海三姨妈的家里。那天从家出发,到郑州和L匆匆见了一面,晚上坐着硬卧到了上海。当时的我十分悲伤,几个月时间过去,终于算是恢复了过来,掉的十几斤体重也慢慢长回来了,但是一些东西始终不能明白,也许这会是一生的痛。

我终于又来到了上海,上次来这里还是高中时候,那时我和我爸吵架,便躲到上海我姐姐家里。再次来到这里,竟然已经是四年之后,到了要离开时,总还是会心软,觉得一切不可原谅的,似乎变的可以原谅了。

昨天是我的生日,上午和我妈去注销了手机号,洗了牙,回家装好了行李,下午三点就坐着车出发了。两个二十公斤的箱子,一个十来斤的背包,总还是有些分量,我长出一口气,和爸爸妈妈弟弟挥手告别,就这样上路了。

到了郑州东,我在车站门口抽了一根烟,想起不久前我才来过这里,当时穿着一条白色短裤和粉色上衣,还差一个黑框眼镜,据说这种打扮看着像富二代。我抽着烟,打量着过路的行人,等它燃烧殆尽,我就拉着箱子出发了,四点多的太阳依旧刺眼。我要先去找L,这家伙现在在银行上班,上次他回许昌时,我们喝了一晚上酒,最后去他家睡了一觉,他就回郑州了。那晚我们讲了好多话,关于父亲接他放学时他如何逃窜,关于他被拉进黑理发店被吓的屁滚尿流,关于疫情时偷偷翻墙打球被保安大爷逮到,关于路中间的一个小公园,现在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他说小时候觉得花园好大好大,现在看却只有这么一点点大。我想起不久前在一个校园散步时,一旁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抽着烟,觉得有些头痛,似乎悲伤的时候,香烟可以与血液融合的格外厉害,待我们彼此沉默的时候,我一手托着脸颊,听着后面歌手唱起天空之城,不由有些湿润眼眶。

从东站二十多分钟地铁便到了他工作的支行。他在门口等着我,我拖着箱子远远就看到了他。他走到没有监控的地方,说你先等一下,过两分钟五点,我们俩先溜走,我五点半回来打卡下班。说完便跑了回去,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的样子,还挺好看。

五点一过他就跑了出来,拉着我的箱子带我回他住的地方。他就住在银行对面,电梯上他说被中介坑了,但是自己也就住一两个月,不然非要去理论一番,我说我这是要走了,不然我高低要跟你一起去修理他一顿。他的房间很凌乱,箱子打开着放在地上,一旁是一个编织袋和书包,他才刚搬进来两天而已。我觉得凌乱没有什么不好,它是一种真实,一种对生活的直观反馈。我卸下一身的行李,坐着和他喝水聊天。他说他前一晚发烧了,现在也没有完全好,怪不得刚刚不和我一起抽烟。我问他吃什么,他说都可以,我说那我们去远点的地方吧,他说正好,就去远的!我说行,那我们去中原区,那里学校旁边有很多饭店,我们也可以去万达和正洪汇,都是大商场,不过有点远,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他一下就明白我要干嘛了,骂我说,你真是个傻逼恋爱脑。但是好朋友就是这样,一边骂着你,一边陪你做一些傻逼的事情。

我们回到银行接了杯水喝,他打完卡我们就上了地铁。地铁人很多,我们把箱子靠在边上,坐在地上聊起天来。聊了一些小说,写作方面的事情,他可能有些难受,一直掩面低着头。期间他也拍了一些我很傻逼的照片。说到写作时,他有些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之前好像透露了自己太多,我说那你多写一些虚构的故事,就像博尔赫斯那样,他问咋写的,我说就像陈春成那样呗,他不就模仿博尔赫斯写的吗,夜晚的潜水艇开头就很好,很简短平实的几句话,好像写出了宇宙中某种神秘和必然,但是后面的故事过于啰嗦,我不太喜欢。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完了。

越过地铁长长的扶梯,便是河工大了。这片我熟。我打了个车,走过最后一公里,跟他一起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我不是那个南京市民,不然我可以就此事在写一首关于中原区的记忆,或者关于河工大的记忆。我在门口拍了几张照片,我想拍挥手的视频,可是他妈的有蚊子咬我。拍完照片,我又点燃了一支烟,这里有好多可以讲的故事。晚些时候我看到,就在我们到达的那段时间,北欧有极光和流星飞过天空。霍金说宇宙间最让他感动的,是一种遥远的相似性,也许霍金也是在自我感动,也许确实由于我们的一些行为,让某些毫无因果的事情产生了联系。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复杂,但是上海处处禁烟,等有烟抽时,我坐在路边慢慢去想好了。

拍完照片我们去了旁边一家饺子馆吃饭,我们点了三盘饺子,一盘猪蹄,一盘油麦菜,我以为我们能再吃两盘,实在是高估了饭量。跟本吃不完。可惜L有病在身,不然我们非得喝上二斤才过瘾。吃完我们又开始抽烟,他说他的生活似乎一眼就看到尽头了,我说这其实也挺好,佩索阿不就是一个小职员吗,你好好写,以后是中国佩索阿。我的生活看不到尽头,甚至什么也看不到,从前我信心满满,如今却有些失落。我觉得他的生活很不错,房子马上装修好了,工作不需要加班,可以有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打车去车站了。路上我给他听了小机场的歌,我说那天我骑着摩托车,走在路飞,耳边风呼呼吹过,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发了个朋友圈,是陈方给我照的几张照片,我推光了头发,像是刚从监狱出来。他说那照片很装逼,我说能装的逼,当然要装,我最喜欢装逼了。但说实话,现在已经不太能装起来了,我只想记录一下,我最后的样子。下车后,我说我们一块抽根烟吧,他却很怕我赶不上车,拉着我的箱子走的飞快,我说哎呀我草你别急,我都不急,说着拿出手机看时间。这一看我才发现,我一直以为开车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五分,但是其实不是,我买的票是从洛阳出发,时间是十九点五十五,也就是晚上七点五十五,我一直当成是郑州发车时间九点五十五,当时已经九点四十,我拉住他,说,别跑了,我看错时间了,这把废了。不急了,我们去边上抽烟吧,一会回你家,正好跟你住一晚,我们蹲在路边看时间,我突然发现火车在郑州停将近半小时,九点五十二才发车,那我还来得及。我说,我草,我来得及,车还没走呢。他一听,拉着我箱子就跑,我过了安检,找到站台,扛着一身行李跑了十几节车厢,总算是上了车。我发消息说,我上来了,你回去吧,我跑了十几节车厢,累死了要。他说,我看你在安检那背腰包背了半天,你不是不着急吗?我说,当然要慢慢背,要帅,装逼最重要。

就这样,我坐着车出发了。半年前我也是这样出发,那时我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人生圆满,天下无敌。谁知人生无常,竟是如此艰难。两辆火车在夜色中迎面穿过,其中多少无奈,多少叹息,多少孤独的灵魂,多少艰难的生活,竟也无人在意,无人知晓了。今夜,你的名字是一列火车,我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但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凌晨四点多我被冻醒了,因为我没盖被子睡着了,盖上接着睡。早上醒来,听着隔壁小孩唔呀乱叫,我起来,洗把脸,要到上海了。睡前看到一些东西,真的有被打击到,我站在车门前,抽着烟,发呆了许久。出站,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出口处不用刷身份证,工作人员已经把出口全部打开了,即使这样还是十分拥挤,寸步难行。等地铁时,我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有上海口音的沪爷,有说着四川话的阿姨,还有个叔扯着嗓门说河南话,他们看着都是来旅游的,带着爱人和小孩,当然也有说着粤语谈工作的男人,这些都挺无聊的。车快来时看到一对情侣,男士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烫过的短发,眼神明亮,十分精神,一旁是白白净净的女生,头发用夹子夹起来,似乎是刚认识不久,和男生说话时总有些撒娇,男生看着她时也含情脉脉,温柔到有些呆呆的。我看着他们,感觉十分美好。男生注意到了我,我想不被注意还挺难的,一身部队作训服,一个平头,背个大包。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他。过了一站他们下车了。也许有人也曾这样注视着我,他们的故事我永远不会知道了。我站在空调下面,卸下背包觉得一身轻松,每当车子发动,通风系统开始工作,空调便会加大马力,被冷风吹拂的那一瞬间,我好像存在于其他地方了,就像瞬息全宇宙里杨紫琼那样,我睁开眼睛,看着车玻璃上的我,脑海中却看见无数个我,在移动公司二楼大厅,在一高三班最后一排,在热干面店里,在Cosmo,在成都地铁七号线,在大兴机场航站楼。我到底在哪里,好像并不是那么确定。

我在莲花路下车,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花果园或者喷水池。我弟弟在出口等我,他最近沉迷看网络小说,初中,正是沉迷手机的好时候。他带我去到商场,站在无印良品门前,那曾是我姐打工的地方。过了一会,我姨妈找到了我们,我们上楼去吃饭了。上海,好像是迷一样的城市,无数故事在这里发生,它好像把一切吞没了,可能只是把我吞没了。但是还好,我的朋友,亲人,他们会半夜陪我出门聊天,陪我去公园,陪我喝酒,陪我抽烟,陪我做一些很蠢的事情,陪我做一些很小很美的事,一点点帮我疗伤,一点点陪着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我很爱他们,我也很耿耿于怀,因为她说之后会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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