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女”：靠幻想谈恋爱的“玛丽苏”？

周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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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梦女” 是什么？

梦女，日语写作「夢女子」（ユメジョシ）。日本 niconico 大百科将「夢女子」词条解释为 “男性キャラクターに夢中になっている女性のこと”，即，沉迷于男性角色的女性。在词条概要的详细解释中，夢女子被大致分为两种类型：

1.自己成为原创登场人物，与角色相遇，享受恋爱和友情等的交流。

2.自己创造出的原创角色（而不是自己）与角色相遇，以第三者（也就是神）的视点享受恋爱、友情等的交流。

在国内的同人文化圈中，「夢女子」又被细化为梦女、原女、乙女，三者在身份代入和具体设定上略有不同，感兴趣的话可以在文末来一场概念大乱斗

不用说，梦女的幻想对象一定是一个 “理想化的男性主人公”。他在外表和性情上都完美满足了少女的想象与期待，使她们免去这样一种失落感 —— 在身边不尽完美的男孩身上强求这种幻想并被挫伤。

这样看来，“梦女” 似乎可以理解为同人里的 “女友粉”。与粉丝不同的是，梦女需要 “二度创作”，也就是在原作世界中凭空建构起一个虚拟角色，与男性角色进行恋爱互动，而非心甘情愿成为被引领的粉丝众；而与同人不同的是，梦女的重点不是在偶像身上，而是在 “自我” 身上 —— “我” 要挤进原作里与 “我” 所欲望的对象进行互动。

能不能成为梦女这个事可能是基因注定的。比如我小时候光靠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几句就魂牵梦萦，成为对周郎芳心暗许的周瑜梦女。当然也有这辈子都吃不来梦女饭的人。

那么，为什么要做“梦女” ？

原因很简单：在大众文化里，可供女性代入和投射自我的女角色，实在太稀少、太单一了。

比方说，为什么《星际迷航》中柯克和斯波克的爱情故事成为星际同人的主流，因为电视剧中根本就没有提供一个性格丰满的独立自主的女性角色，让观众能够幻想出一个平等基础上的爱情故事。

除了个性浓度的不平衡，大众文化还总是向男性审美需求倾斜，更倾向于迎合男性的观赏爱好，讲述男性之间的热血争斗，而把角色之间的情感互动当作可有可无的点缀。

典型的如007系列电影，男主角邦德永远是完成任务与实现剧情的主体，而 “邦女郎” 则是贡献美好肉体且一部一换的快消品。“复仇者联盟” 也是这个思路：总是忙着解决来自洛基、奥创和灭霸给人类带来的危机，分不出一点精力展开聊聊黑寡妇和绿巨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顺便一提，试图在这方面进行探索的《神奇女侠1984》因此被骂打斗场面不够，根本不算 “超英片”。

如果说耽美显现的是主流文化 “女性凝视” 的匮乏，那么梦女的出现则揭示着大众文化里青春期少女效仿范本的稀少与边缘化 —— 我们已经习惯于主角团要么全男性成员，要么万绿丛中一点红。男性角色的个性标签可以是勇敢、智慧、幽默甚至一点点懒惰油滑。而女性角色嘛，女性角色的标签就是女性角色。

这就是梦女所作出的抵抗：既然没有，那就创造一个。“梦女” 就是企图在 “男性故事” 里自力更生作女主角，在非男凝、非男权的框架下与心仪男性谈恋爱。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想成为美羊羊或者黑寡妇，但仍然想在青青草原上或者复仇者联盟里来一场荡气回肠的恋爱，那么，“梦女” 就成了你为数不多的选择。

“你们不会真的在幻想和他谈恋爱吧？”

正像玛丽苏长期被污名化一样，总被理解为 “想和男角色谈恋爱”的梦女，名声也很微妙。

玛丽苏已经被人人喊打了几十年，即使现在，某些国产乙女游戏的女主还因为一出场就被几位男主角明显示好而被玩家吐槽玛丽苏、不真实。但与玛丽苏对标的杰克苏却没有遭受批判，反而成为男性向爽文标配（玛丽苏梦女顶破天也只是幻想所有男人都爱她，而龙傲天动辄就要称霸三界平定九州，顺便开个后宫。这显然不仅仅是幻想夸张程度的差异）。

与玛丽苏一样，梦女 “与理想男性进行情感互动” 也被视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是在亚文化同人圈里，梦女同样因为耽于 “恋爱” 幻想，被攻击为幼稚、感情用事、缺乏理智、只关注情爱互动。这种逻辑背后其实包含着一系列保守的价值取向，比如，理性优于情感、克制优于激情、作者优于读者、主要角色优于边缘角色、男性阅读策略优于女性阅读策略，等等。

但事实上，看似幼稚的梦女，很有可能是耽美女性主义的重要补充：耽美是数字女性主义的第一步，但永远也只是第一步，因为女性在耽美是缺席的，女性永远无法在耽美中确立完全的自我。不在场的女性挣脱了男凝的束缚，却也同时陷入了主体的虚无 —— 她终于不再是性别规训中的弱者了，但她现在是什么呢？

梦女的存在，起码令女性有了自我与主体。

恋爱抵抗，但不彻底

当然，梦女也并非是女性主义的乌托邦。

如果说耽美是数字女性主义的第一步，那么梦女实际上也没有走太远。观察一下 Lofter 上的大多数梦女图文就会发现，这些少女创作者们的书写方式往往是缺乏女性自觉的，落入弱化、物化女性的窠臼中。 

比如，为了强调幻想对象对原创角色的爱，梦女创作需要迅速构建起一些 “危机情节”。这些剧情里的常见桥段包括：当他遇见前女友、当他遇见 “绿茶”、当 “你” 穿暴露的衣物、当 “你” 想要分手……掺杂着男凝、雌竞、虐女等大量传统言情元素。无论是甜宠还是虐心，情节的结尾总是倾向于强调男性角色对女性的控制欲、占有欲，以此确定爱情的存在。脆弱的梦女文学再次落入父权制爱情谎言之中 —— 正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才让我痛苦/让我属于他；虽然我很痛苦/我属于他，但是他很爱我。

可见，梦女虽然起源于女性对于现实男女情感关系的不满，但她们却并没有真正反省男女情感关系中的权力机制，也就无从质疑这些关系的统治地位。在梦女与传统言情的相互纠缠之中，父权制神话仍然在被继承下来 —— 虽然正是它们所导致的焦虑与紧张引发了梦女的创作需要。

同时，梦女群体中还存在一种 “同梦拒否” 的心态。“同梦拒否” 是日本饭圈用语「同担拒否」（ドウタンキョヒ）的衍生词，意思是 “如果你和我的幻想对象是同一个角色，那么我拒绝和你的交流来往”，具体行为是不会欣赏他人针对这一角色创作的梦女图文，也绝对禁止他人代入自己的梦女图文创作。

这种心态或许来自于梦女对幻想恋情的绝对真挚，但这也阻止了梦女之间的互相交流，使得她们无法像腐女一样形成想象的趣缘共同体，无法从孤立的个体粉丝形成一个完整社群，更难以在相互交流之中建构起新的性别经验和个体身份。

梦女的未来=？

梦女的梦，仍然只是数字女性主义中幽暗的小小灯塔。

需要理解，需要支持，需要彼此相望。

如果你是非梦女，下一次请不要问 “怎么这都能梦？”

如果你是梦女，下一次请用你的梦，勇敢地争夺反刻板性别规范和情爱秩序的阐释权。

概念大乱斗：关于 “乙女”、“梦女”、“原女”

国内关于 “乙女” “梦女” “原女” 概念的大规模争辩，应该始于《未定事件簿》等几款国产乙女游戏在玩家群体中引发的玩家身份争论。目前通行的概念分类如图：

三者可以被大致理解如下：

乙女：把自己代入官方女主和男主互动。

梦女：把自己代入原创设定和男主互动。

原女：设置原创设定和男主互动，但自己不代入原创角色。

但涉及到非乙女游戏的同人圈创作时，这三者概念又略有不同：

乙女：作者创造原创角色与原作角色互动，通常私设较少，较多使用第二人称 “你” 进行叙述，允许读者代入原创角色。

梦女：作者创造原创角色，并将自己代入原创角色与原作角色互动，通常私设较为完整，禁止读者代入该原创角色。

原女：作者创造原创角色与原作角色互动，可能有较为完整的私设，作者不代入该原创角色，也禁止读者代入该原创角色。

用更为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可以解释为：

乙女：女主是 “你”，欢迎代入。

梦女：女主是我自己，不许代入。

原女：女主是我女儿/妹妹/（……），总之不许代入。

当然，只要没有道德就可以不用被同人女道德束缚 

参考文献

[1]（美）亨利·詹金斯著；郑熙青译. 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2]陶东风. 粉丝文化读本[M].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3]邵燕君主编. 破壁书 网络文化关键词[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

// 作者：周芷若

// 编辑：赵四

// 设计：板砖

// 文中图片均已得到原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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