枋山車站再訪: 莫名奇妙而難忘的夜晚-於2016年夏日

樂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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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次造訪外表破舊的枋山車站,距離前一次來已晃過五年時光,卻是在同樣的時間、光線。車站彷彿沉睡在歷史裡,無論何年何歲走進來都不曾改變輪廓,沒有任何聲響能驚動它,我們的到來亦是如此。

人間喧囂止在山腰,此地反成為綠意的樂園。它是個孤僻的老者,隱居在寂靜而荒蕪的幽徑深處,若非實際在此搭乘過列車,很難相信這棟看似廢棄的建築物仍是運營狀態。

去過某些地方後,心靈有了連結,便想再結一次緣,對枋山車站也有同樣的情感。往墾丁的省道來回過許多次,除了首次曾在車站前靜謐的平台眺望夕霞,其餘皆匆匆一瞥,只能遙想坐落山中的車站。

枋山離我太遠,那抹紅日在心裡懸成一幅永恆的畫,是想再見一面的,原本盤算去南境時還有機會登上去,可惜到了入伍再也沒去過。退伍後更無閒暇時光,能從容撥出兩天時間遨遊。

決定出遊的時候,正值一個低谷,因為陷入低潮,才忖著逃離纏人的城市。多雨的季節,將心裡的不快燜得更爛更醇,也令人更想盡速捨下一切。當然身旁的人少不了說幾句安慰的話語,我卻需要更實際的方案,例如驅車馳騁廣袤天涯。

撥通電話,找了幾近荒唐的理由,順道聯絡一名隨意的夥伴,按下通話結束鈕時,旅程也跟著安排好。比想像簡單的多,或許本來就該飛去,只是欠缺一個合適的名目。

出發當天臺南下起濛濛細雨,很適合我們這場沒有行程,沒有目的的旅行。坐在副駕駛座的伊踢方連上三天大夜班,一下班便收拾好行囊,開始衝刺緊接而來的三天假期。

絲毫不浪費,幾乎要把精神榨的一滴不勝,才肯好好休憩。

「你開高速公路行嗎?」他打著在上補眠的主意,因此小心翼翼問我。

還行吧,開過幾次。我頷首,不敢把話說的太穩。出門大多給別人當駕駛,現在輪到自己,一股緊張感從方向盤瀰漫至全身。於是伊踢的如意算盤在第一個彎道便破滅了,他一下喊著左轉,一會指路標,簡直比我還神采飛揚。

最後有驚無險上路,在細針似的毛毛雨裡穿梭國道一號。雨勢被黏在臺南,越往南雨點越小,變成肉眼看不見的溼氣。蒼穹仍然佈滿濃雲,但山的另一頭卻讓我們充滿希望。

根據以往的經驗,烏雲到了屏東銳氣便減一半,至墾丁時早煙消雲散。車過恆春,天空已然放晴,下了尖峰國道,心境才開始放鬆。山風飂飂,捲走不受歡迎的鬱氣,碧海藍天還是適合舒敞的心情。

面海,背山,談論近況,我忉怛地說:「最近很邪門,做什麼都不好,我是不是中了詛咒。」事實上,那份壓抑的感覺一直隨侍在旁,它搭上我們的便車,像個善於藏怒的刺客,在南灣海岸與我們一同眺望波濤。

伊踢滿不在乎的撓著後頸,他的瞌睡蟲早被我的駕駛技術嚇醒,正抖擻等著跳入大海的臂彎。夜裡用過晚飯,赫然發現風兒颳來烏雲,密密麻麻搶走星子的風采,不過我這次不在乎夜景,只想回到下榻處,啜飲啤酒躺在柔軟的床鋪。

洗好澡,從窗戶觀覽黑漆漆的海,深沉的海忽然變得黏糊糊,下雨了,雨珠割裂鏡面,圈起揮不掉的惆悵。

伊踢肯定累壞了,他喝的不多,卻癱死在床上,我們仍說著話,談論職涯與惘然,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到他整個人如同空氣一般,摸不著軀體。我喝完剩餘的啤酒,還有一支紅酒。

若將窗外雨絲擬作片片落花,正符合杜工部詩云:「且看欲盡花經眼,厭莫傷多酒入唇。」

由於沒有任何規劃,翌日我們駕車四處遊蕩,晌午後又去了海邊。昨夜累積的雲依舊高高盤據,海風因而冰涼,浸不了多久,便準備打道回府。

「果然沒好事啊。」此刻我覺得貿然出遊是否不夠周慮。

回程時我提議到枋山車站,之前便想一起來,可惜皆沒去成。

「去哪都好啦。」伊踢手肘靠在車窗上,一副隨時都能浪跡四方的灑脫模樣。

定位好路徑,我們沿小路駛,爬坡至一半突然有個中年婦女朝我們大喊,引擎聲卻蓋過她的聲音。可能上次來有時六個同伴,車站還不顯得寂寥,此番我們倆卻襯出它的滄桑。

不知何時,雲層淡去,朝兩邊排開,替晚霞清出一條大道。時間、光線與五年前如出一轍,五年,足夠改變一個人,枋山車站依然故我,活在另一個悠然時空。

夕日漸漸入海,眼前的美景讓我愉悅不少,我想,有這份景致,可以揣著好心情一路奔回臺南吧。但壞事發生在下山的時候,車子傳來令人擔憂的雜音,駛下碎石路時後座猛然洩了氣,發出刺耳的噪音,伊踢立刻踩下剎車,整台車嘎然止住。

我們面面相覷,猛然想起那名中年婦人的叫喚。事因在於輪胎洩氣,右後完全輪乾癟,我懊惱怎麼會遇上這種倒楣事,又慶幸是在偏僻的鄉間小路發生,要是在國道上,我不敢想像後果。

果然很邪門。我說,臉色隨即翳上一片悽然。伊踢撥通修車廠的電話,對方允諾會盡快進行道路救援,我們就這樣看著夕霞冉沉,直到最後一縷餘輝落入臺灣海峽的懷抱。

星星探頭了,我們遭到夜色吞噬,隱沒在人煙罕至的小徑。

我反而覺得好笑,伊踢也跟著笑,氣氛竟然活絡起來。這一刻很合適我們這兩個對前途茫然的人,像一種警訊,迷惘乘以迷惘,也不得到解答。

人生的起落,與那顆洩氣的輪胎很相似吧,力拒不住,只能順其自然。汽車換顆輪胎便能繼續上路,人安寧休息一陣,就可以再次前進。

我必須給這次事件一個正向解釋,否則真的苛責下去,又要引來數不盡的煩憂。既然無人經過,我們大聲歌唱,餘音迴盪路旁。

這是我們在枋山度過的,一個莫名奇妙而難忘的夜晚。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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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馬在文字中感受生活意義的文字創作者,最喜歡在居酒屋、熱炒店跟朋友喝酒卡唬爛。得過幾個獎,出版與發表長篇小說十餘本,短篇小說及散文、新詩兩百餘篇散見各報章雜誌。很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繼續寫下去,但我寫故我在,我在故我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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