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季節性過敏
1/
回想起來,莊同學時常稱讚我的敏銳。
比方說,當她突然傳來一串言情的訊息(大多是抱怨男友、前男友),我會問「妳是不是喝酒?」,看著私訊的灰點動畫反覆出現,螢幕另一邊的女孩正忙著打字。
「我喝了……,你真敏銳。」她回以一個吐舌的表情。
又或者,當她傳簡訊請我幫忙跟教授請假,我會問「妳昨晚是不是去夜店?」
「是的。」她說,「你真的很敏銳……。」
敏銳嗎?其實只是因為長時間來往,關於這位單細胞女孩的生活軌跡,已大概清楚了。記得去年秋天時,她讀了靴貓童話,便興沖沖的告訴我,「你聽過靴貓嗎?就是那三兄弟的故事。我覺得自己好像裡面的三弟,而你就是那隻支持我生活的靴貓呢!」
「所以我要抓兔子、補鷓鴣、裝死、跟麻煩的國王交涉、拐公主,而且無條件都為妳?!」
「是啊。」妳笑的天真燦爛。
「你要學會處理自己的事情。」我作了一個感到無比麻煩的表情。
「不,你不能這樣想。你可以守望我建造幸福王國的過程啊!免費的喔!」
「才不稀罕這東西。而且幸福王國是什麼……」
「就是那個啊,」她將手比劃一個無限大的形狀,「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莊同學是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
2/
跟莊同學認識的過程,來自一段國中的孽緣。
因為天生過敏體質,每到春天便十分容易打噴嚏,手邊總要預備兩三盒面紙才夠應急。上課拼命流鼻水,索幸戴起口罩將兩張衛生紙捲起來插進鼻孔裡,一種長期抗戰的姿態。也因為這畫面極為尷尬,所以總是盡量跟同學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以免醜態被發現,讓一些無聊男生有亂取綽號的對象。
那時有位女孩,手上拿了兩本剛從圖書館借回的童話書。一不小心跟她對到眼,便神秘兮兮地溜到我桌邊對我說……
「你是不是鼻孔裡插著衛生紙。」她拍拍我肩膀,一臉發現新大陸、全世界只有她知道的表情。
「為什麼你知道?!」我驚恐地嚷嚷,差點驚動前面的屁孩同學。「……你怎麼知道的?」深吸一口氣,在她耳畔低聲問道。
「我小時候有得過,是那個吧!那個叫什麼……」她蹙眉深思,一副很苦惱的樣子。而我則感到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背脊一路蔓延到頭皮…
突然,莊同學彈指一下,用超高分貝雀躍的說,「想到了啦!是季節性過敏!」
拖她的福,國中三年我有了「鼻水王」這個綽號。
3/
今天是4月23日,窗外飄落小雨。
泥土的味道,水氣蒸發的味道,人的味道。
教室裡有個座位空著,上面照例該有位開心的女孩,發表天真爛漫的言論。
今天的莊同學,並沒有來上課。
沒有幫忙請假的要求、沒有各種奇形怪狀遲到的藉口。沒有任何指令傳達給「靴貓」 — — — -我拿出手機刷新訊息。沒有新訊息。
教授不耐煩的喊了三次名字,便開始自顧自說起時下學生早熟輕挑、不知未來就業險惡的話題。
今天的莊同學很反常,敏銳的第六感告訴我,應該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開始搜索近兩週的資料庫,並沒有任何莊同學不開心的預兆。
此時的我十分不「敏銳」,甚至有種沮喪的感受。我想起靴貓的主人Carabas,成為侯爵後的他終究是侯爵,靴貓終究是貓。
「鈴鈴鈴鈴……」手機煩躁地響起,恰巧與下課鐘聲交疊成古怪的節奏。
是莊同學打來的。
「啊,是莊同學呢。」「接起來吧,問她怎麼了。」「為什麼無聲無息的缺席呢。」「可惡……」
我接起莊同學的電話,另一頭鼻音很重的女子,發出許多無意義的狀聲詞。「嗯……」她彷彿罹患失語症,倉促、匆忙得找尋適切的發音,努力想拼湊出些什麼。
「你記得……」她終於開口,「上次說的Carabas,最後結局是什麼嗎?」
儘管一頭霧水,我仍然嘗試回答她,「跟心愛的公主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大團圓結局,讓讀者無比歡欣雀躍的那種。
「嗯。」語調重新沈了下去。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啊,從話筒中就能讀懂她現下的情緒。
為難妳了,Carabas。
「我知道妳怎麼了。」此時才發現,自己其實穿著一雙長靴。深色的,安穩的深色,在堆積落葉的庭園忽隱忽現。
「你又知道了?說說看……?」因為好奇,她屏住呼吸。
「是季節性過敏。」
幾乎是篤定的口吻,篤定的腳步。心中的巨石陡然落下,繾綣的負重卻悄然升起。甚至覺得過去的自己,有點好笑。
「等到夏天的太陽來了,就會康復啦。」
「哇……你真敏銳。」另一頭的莊同學笑了。「的確是季節性過敏,鼻涕流到頭昏眼花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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