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玉

axinzia

2020 年 4 月 24 日

IPFS

几年前人常说时光雕刻而成的美人，我下半句必接张曼玉。

哪怕十几年间我对她的印象只留在第一眼见她的样子，两千零几年我上小学，回忆处处是十年前的老旧痕迹，老风扇转扇叶，发廊外滚三色柱，没出液晶屏那会怪胖的电视，可我对Maggie第一眼的记忆就是她一张广告照，新的像刚印出来还能嗅到油墨味。

我记得她猫眼高颧骨的风韵，人们在旁边指点，张曼玉啊你看那真是一副猫眼。

后来适逢她淡出观众视野，我再看她已是看老片青蛇时，只觉得她不及王祖贤。

美人美，三分五官七分作态，王祖贤占尽那七分，张曼玉空有一副妩媚五官截出静态却被身边王祖贤占尽风流，只合她的角色，一只懵懂的小青蛇。而到东成西就乃至东邪西毒荟萃香港美女众相，我对她的印象更沦为，她演桃花，颧骨太高不够润。

但我不能只谈长相滋长只推崇美的不健康风气。美是再好不过的皮囊，但虚空地涨着也只是空烂，所以我写女则不写女色，因为最注重的是从身体表皮向里剖的三尺，一个人走过的路遇见的人摆了满柜子的书支其她一副骨架，那是她的血肉。

我是Maggie的影迷，不欺不夸。

第一部看的是旺角卡门，她出场时我还不敢认，那和我记忆相悖，十几岁年纪胶原蛋白正盛，肉包骨头不是皮附骨头，眼睛一般偏小，眼里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她坐在走在王家卫为人称道的构图光线里，所有布局都在衬托她的白，嫩，美。可惜旺角卡门一部男人戏里她只是铁汉柔情的陪衬。但她楚楚可怜，无论是哭是笑反应都纯粹到极点，而她再一低眉一彷徨少女心事一泻而出，观众会记得她的我见犹怜，送她那年的最佳女主角。

（旺角卡门）

张曼玉和王家卫都是自成符号的人，所以旺角卡门短评里总有人写张曼玉还不那么张曼玉，王家卫还不那么王家卫。提起张曼玉无外乎是内心几个结头，情感深刻的角色，王家卫则是他典型的形式主义，那些用串联的形容词构建的人物独白如同意识流飘忽不定，又都被框在他偏爱的数字时间的圈定中。人们也爱拿他开玩笑，一句普通的，把苹果冲进下水道，王家卫说就是在一九几几年几点几分，将苹果..最后必收于一句极私人化的感受。

（花样年华）

而花样年华里取而代之的是大段空白，那却并非枯死的一滩水，蕴含其下的是喷涌的激情与想述说的欲望，借此，镜头则成了新的表达形式。

花样年华里的角色一定不像maggie，但却几乎定格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杜可风的摄影于我心中是一绝，无论走过吵嚷市集医院触目惊心的红布再到旧上海居民楼楼道窄窄，光线像被裁成各样贴在她脸上，缓缓地移，慢慢地挪。最后的余韵则是她一个为人乐道的远去的背影。看她几度低头，视线不知道黏着再哪个点上，身边再是声色犬马都噤声失色。美人低头，下颔敛着也要保持个流畅的曲线，全身上下丝毫不得松懈，旗袍于她就像生来带着的皮，贴合的严丝合缝。

她换了几十件旗袍，镜头转过多少种超出想象的视角，不知道谁启发了谁，摄影监制杜可风说，“我欣赏的女人都是能在思想上带我走进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maggie就是这样。”

（花样年华）

之后，我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看完阮玲玉。张曼玉长得不像阮玲玉，她短脸，阮玲玉鹅蛋脸，她瞳孔黑大，阮玲玉是三白眼。纪录片穿插了幕后，张曼玉演阮玲玉，阮玲玉原片三段。镜头在张曼玉本人与饰演阮玲玉的张曼玉间切换的真是奇妙。上一秒她还是认真听戏小鹿眼的活泼小姑娘，安静时心无旁骛连空气都在周身凝滞，下一秒阮玲玉上身，没有一句台词也从内里散发出悲剧气质，可她表面的作态，分明是上海名伶的明媚兼高傲。

（阮玲玉）

快到戏终，有个镜头她抬眼竟然翻出三白眼，眼白惨淡，我盯着挪不动眼，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坚信屏幕里就是阮玲玉本人。

（阮玲玉）

她把自己演成无数人，我每次看都想哭还是没能哭出来，鼻子一酸眼眶红，觉得她真好看，戏演得真好，只想一直看下去。心中酸楚说不清道不明，我总想找到源头，最终想明白，到底是觉得她太美好，而美好往往不长久。

（阮玲玉）

关于阮玲玉一角争议集中于起初角色为梅艳芳量身定做，梅艳芳拒演才有了张曼玉的阮玲玉。而对不少人而言张曼玉不像阮玲玉直率又男孩子气，举手投足是成熟女人气质还略微谨慎。

可我喜欢maggie也是在她那小心翼翼的谨慎，却于其中包含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个性。她的私人气质就好像她自有三亩地在胸中不倾吐，只供自得其乐，于是她每个表情都显得若有所思。

她有一个自造空间以栖居。一个豆瓣用户评论张曼玉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张曼玉有，所以她知道自己演戏不好就去学，平胸就不挤波斗奶，不会说话就不与记者打交道，脾气不好就不找香港男友找法国的，这就是张曼玉的生存之道。

她将自己拿捏的最清楚，从再熙攘的人群中走过也不艳羡或好奇，姿态坚定地走着她的独木桥，最坚强也最积极，美女难分伯仲而她独独鲜明，才能称得上是icon. 所以李安说，“任何人站在林青霞身边，都很容易光彩全无，看看东方不败里的李嘉欣，天山童姥中的巩俐，她们身上都缺乏林青霞那种无人能挡的巨星光彩和王者风范，但唯独张曼玉是个例外。”所以舒淇说，“我觉得自己很独立，可是她比我更独立；我觉得自己很坚强，可她比我更坚强；我觉得自己很有才华，可她比我更有才华。”而合作了人在纽约和阮玲玉的导演关锦鹏说，“她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对生活的品质也有要求。在法国那段时间对她的影响非常大，她突然发现，永远这样工作下去肯定不行，她可能是想把更多的时间用在生活上。”

（甜蜜蜜）

阮玲玉死于舆论，Maggie说她懂。那时她写给外国男友的信被素来没底线的香港媒体公开，一时承受不住非议与娱乐圈种种令人匪夷的事件退去了幕后。后来片子不是不多，陆川的南京南京等大片悉数找她出演，她却只接了昆汀低俗小说里老板娘的角色，最终也因为时长被删光镜头。

而再一次有机会见她出现在非时装活动的公众场合却是草莓音乐节，她不顾旁人劝阻执拗地唱了甜蜜蜜，她唱时台下就有窃窃私语，说她五音不全也说她经年累月的一副烟嗓，脱不了戏的人心里还念着黎小军单车后座伶牙俐齿，有情有义，脊梁挺直的李翘。舆论多半没有倾向于她，他们最怕女神走下神坛，那分明是打破一面镜，现实荒唐令人无处可逃。